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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阅读

作品:走台|作者:vava9|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5-20 14:35:00|下载:走台TXT下载
  我早就跃跃欲试,这几天的拍摄形同儿戏,我的戏还是反复的记者访谈,估计拍完也用不了几个镜头。明摆着是消磨时间,等待日本演员。我无聊至极,才有空闲去关心他这个制片人是否合格。幸好他及时和我交底,否则,我迟早会忘了我在拍戏,而且刚刚开始。

  麦守田走了,留下一屋子烟斗的味道,我受不了这股气息,打开窗还是久久未散,我又去打开门,猛然间看见沈晶门外,吓了我一跳。酒吧分手后,没有再碰上过她,她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以为,她遇上了熟人,不好意思再在这个酒店寻找“猎物”了。

  “吓死我了!我刚想按门铃。”沈晶手袋掉地,直拍胸口。我帮她捡起手袋,张开双臂笑说:“要不要安慰一下。”她还真的投怀送抱,顺脚踢上门,搂我的脖子说:“真体贴,每个女人受惊,你都送上肩膀吗?”我说:“这是我的义务。”她松开我:“哇,那我们不成同行了?”我苦笑道:“差不多,我是演员。”我又想起许琴那句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沈晶在屋里走了一圈,警惕地望向没关门的卧室,笑说:“你别紧张,我看见你女朋友在外面,才敢来的。”我说:“她不是我女朋友,她也是演员。”她冷笑道:“骗谁呀,哪有男女演员住在一起的?除非你们拍……”我帮她说下去:“拍色情片对不对?哈哈,有机会我叫你来指导我们拍色情片,好不好?”她反问道:“你把我看得那么贱吗?”我知道她不高兴了,平静地说:“你可真敏感,其实谁又比谁好多少?何必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不要看贱自己就行了。”她点点头说:“那你干吗不给我打电话?”我想过找她,碍于麦守田,不便主动给她打电话。我说:“你来前几分钟,我们制片人刚出门呢,哪有时间?唉,我这碗饭,不比你的好吃。”我奇怪我会埋怨自己职业,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看来,我们的确差不多。”沈晶一直没坐下,“幸亏你没找我,我也没空,有人爱上我了,我是偷偷来看你的,我得赶快回去!”她说走就走,我依依不舍。来博鳌几天了,我越来越感觉不自在,剧组里的人,一个个像假人似的。在这个酒店,我认识的人,只有她比较真实。送她到门边,我突然冲动地抓住她的肩:“你不要干这行了,以后,我们……”她半响才回过头,奇怪地望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开门走了。

  又一次表错情,我真可笑,我成了乞丐,见谁都寻求怜悯。大概是五星级酒店闹了吧?还有肖露露,她是罪魁祸首,害得我像中邪一样。

  我茫然地靠在门上,足足站了十分钟。

  “喂,你不是吸毒吧?恍恍惚惚的。”小倩回来了,捧着我脸看。她对我不是关心,是担心,因为马上要跟日本演员见面了。这种担心,让我恼火。我把她推了个踉跄,没好气地说:“你他妈才吸毒呢,老子在思考,懂吗?”她这才放心,温柔地搂住我的胳膊说:“人家是怕你生病嘛。走,日本人在餐厅等好久了。”

  早在和肖露露在一起的时候,我就非常讨厌参加不为了吃饭的饭局。表面看,我不喜欢应酬,实际上我不擅长社交,害怕社交,是不够自信的体现。虽说整天泡在女人堆里,连肖露露也承认,我变油嘴滑舌了,但碰上正儿八经的场面,我笨嘴笨舌的原形,必将暴露无遗,我有自知之明。现在想起来,我这个缺陷不单是一个自卑就能解释的,和从小生长在封闭的环境也有关系。十二岁以前,我基本上是在厂区里度过,我们厂处在山盆之中,那时,通往怀城的公路还没修好,只靠一条铁路出入,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到了怀城上学,也不见得好多少,怀城周围照样是崇山峻岭,直到我十九岁那年才通了高速公路,我也是那一年,为了考艺术学院,才第一次去到省城那样的大城市。环境封闭,造成自我封闭,我的笨嘴笨舌,不擅交际,也就容易理解了。

  五星级酒店的餐厅里,为吃饭而来的人,恐怕也不多。然而,这个地方从早到晚,宾客没有间断过。我每次来,很少能吃饱,看热闹的时间多过吃饭。不过,我喜欢来这里,因为这里能看到许多气质、相貌俱佳的美女。遗憾的是,这些美女大都名花有主,只能看不能动,艳遇的机会微乎其微。

  “还记得你好怎么说吗?”小倩到了餐厅门口显得很紧张,要检查我的日语,“我、我再教你一遍,……”我打断道:“你怎么不去教鬼子说汉语的你好?”她说:“他们会。”我白眼看她:“他们会汉语,我还学日语干什么,老子又不想当汉奸!”她更急了,“你这样子会把事情搞糟的?”我懒得理她,抢先走进餐厅。

  刚过早上十一点,餐厅里空桌还有不少,我在自己经常坐的位置四平八稳坐下。小倩跟后来了,撒娇地说:“人家在那边,你怎么坐这里?”我顺她的手看去,那两个日本演员在向我微笑示意。我装没看见,拿起菜单说:“我习惯坐这里。”她说:“人家是客人,你懂点礼貌行不行?”她的话很着急,脸色却保持媚态,像和男朋友闹别扭。我无动于衷:“你才不懂礼貌,什么叫客随主便?再说了,他们想见我,我又不想见他们。”

  这时,两个日本演员主动走过来了,小倩已急得想哭,只好打起精神迎上去,连鞠了几次躬,说了一通日语,大概是道歉之类的话。完了,向我介绍说:“这位是吉田先生,这位是小村先生。”

  这是我第一次与外国人接触,不过,大家都是黄种人,没有特别兴奋。况且,两个家伙长得不怎么样,个头矮小不说,小村还是个秃头,吉田浓眉大眼,身强体壮,稍稍顺眼,不过,两人的眼睛都贱亮贱亮的,看得出十分精明强干,一点不像演员,像生意人,怪不得麦守田使出浑身解数对付他们。我打量他们,慢吞吞起身,派头十足地用餐巾擦手,等两人向我鞠躬,才伸过去跟他们分别握手。

  “二位找我,有何指教?”我语气冷漠,神态倨傲。也不知道小倩翻译了什么,几个字说了一大串。吉田看来是头儿,坐着向我鞠了一躬才说话。小倩翻译道:“吉田先生说,早就想跟你认识了,害怕打扰你做秀,今天终于有了机会,他们非常荣幸。他还说,对你十分敬仰,想跟你交个朋友。”我说:“好啊,我最喜欢交朋友了,不过,跟我交朋友的,一般我都有个条件,希望他们不要后悔。”小倩奇道:“你什么意思呀,这不是刁难人吗?”我笑说:“这是男人的游戏,女人少管。照我的话翻译。”她不情愿地翻译了。

  吉田两人突然神情紧张起来,向四周张望,最后还是吉田回话,我看他的表情是同意了,没等小倩翻译中文,向服务生要来了三揸啤酒。小倩耳语提醒道:“先点菜,再上酒。”我不予理睬,端起满满一揸啤酒,豪爽地喝了个底朝天。吉田和小村相对一笑,似乎为我这个条件松了一口气,欣然抓起啤酒,痛痛快快喝下去。

  好事不过三,我连叫三次服务生,小倩想阻止又不敢。卖这个官子,是我想喝酒,最好喝个烂醉如泥。反正今天没我的戏,而且,麦守田要求我在日本人面前牛气哄哄,再也没有比这么干再牛气哄哄了。有意思的是,这吉田和小村居然接受我的挑战,换了我,谁敢来先喝酒再交朋友,我不用啤酒给他洗澡再怪。

  哈哈,有人用啤酒洗澡了,小村喝到第三揸,嘴巴也找不到了,劈头盖脸淋在身上。一揸啤酒超过两升,不是谁都能够连喝三揸的。我也已经飘飘欲仙,不过还能撑得住。吉田跟我差不多,脸色发青,眼睛圆睁,打了几个嗝,通过小倩说:“很有意思,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吗?”我主动伸出手:“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好朋友了!”他高兴地抓着我的手不放:“我喜欢你的性格,不喜欢废话太多,交朋友这样最好。”我们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开始小倩的翻译跟得上,到后来,她不开口了,我们还是像鸡鸭对话一样说个不停。可能是影响别人就餐,被几个服务生“请”出了餐厅。

  “大家是好朋友了,以后请多多关照,拜托了!”吉田当真了得,一手抱不省人事的小村,一手提密码箱,愣是把我送到房间门外。我想请他进去坐坐,他谢绝了,把密码箱递给我。我以为他要我送他回去,学起北京腔说:“哥们,有事您说话,我送你们回去!”我伸手接那只密码箱,密码箱的重量出乎意料,重得我身体侧歪,一个趔趄,小倩搀了我一把才没摔倒。她在我耳边说:“人家叫你帮保管的。”我又豪爽地扬起密码大叫:“你放心,赶明我给你送过去!”吉田听小倩翻译完,开心地大笑,离开时,依旧礼貌地向我鞠躬告别。

  进了房间,我把密码撂上沙发,马上往卫生间跑,趴在马桶上抠喉咙。这是苏柳传授的方法,我前后吐了将近一小时,还是不见轻松,可能喝得实在太多了。

  “哈哈,你小子有两下子。”麦守田不知几时来了,靠在卫生间门边,“几句话,三揸啤酒,两个鬼子就对你服服帖帖。他妈的,老子担心你笨嘴笨舌头,不会交际呢!”

  小倩也在门外叽叽喳喳:“就是,他那架势像找人打架一样,吓得我……”

  我哪有闲工夫听他们夸奖,又吐了两次,踢上门说:“滚开,老子要撒尿。”隐约还听见麦守田笑说:“好,这感觉好,明天的重头戏,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等我从卫生间出来,房间已静静悄悄,一个人也没有。苏柳的方法这一次不灵了,吐干净还是头昏脑胀,我脱光衣服钻上床,蒙头大睡。

  26

  怀城剧团我并不陌生,许多退休老艺人都是我的师傅。高二以后,我是这里的常客,如果我考不上艺术学院,剧团也乐意收留我。马脸团长见我来报到,一点不意外,官腔十足地说:“为了你回来,我特意打报告,跟市里要了一个正式编制呢,你小子是我们一手培养的,小江就不同了,让她先等等,明年、后年有机会再让她转正。”四年前,我曾经义务帮剧团演过不少节目,他知道我是什么货色,我敢说,当时他手下没一个比我好用。更不用说,我现在又经过了艺术学院的正规学习。

  算起来,马脸团长和我是校友,二十年前的艺术学院毕业生。不过,他只教过我几段样板戏,他最拿手的二胡,我怎么求他也不教。他教人是收钱的,我那时身无分文,拜师学艺,靠的是我的真诚、执着和天赋。尽管如此,我还是承他的情,送了他两条好烟、两瓶好酒,请他在怀城最好的酒店吃了一餐。他也投桃报李,马上给我安排了宿舍。

  我和许琴乘坐的班车,终究有到站时候。我还有点理智,不敢马上回家,我糟糕的心境,碰上我老爹火爆的脾气,会闹出父子打架的笑话。送许琴上了回厂的公交车后,我住进了旅馆。头几天,我手机不离手,尽管知道渺茫,但仍希望奇迹出现。幻想肖露露听信苏柳的解释了,并且发现我种种反常是故意激怒于她,突然回心转意给我打个破镜重圆的电话,最好是她亲自到怀城来一趟。三天过去,奇迹没有发生。只接到玉米子上飞机前的电话,好在他不知道我和肖露露的事,没跟我罗嗦什么。

  “雷哥,我想明天去看你。”

  第五天,“费加罗咏叹调”又响了,这是我特意换的手机铃。来电的是苏柳。我急了,冷漠地说:“你来看我干什么,我跟你什么关系?”她哭了,“我怎么解释肖姐也不听,我对不起你。”我说:“不关你的事,我们迟早会分手。”我一肚子火不好发在她身上,安慰她几句好好准备全国比赛,匆匆挂了。接着,宜佳、李梅也来电表示同情。我烦了,索性扔掉省城的手机卡,换了怀城的。

  我的宿舍是一间废弃的平房,门板上有个大洞,窗子玻璃也没有,瓦片少了许多块,地下潮湿得像水田。惟一的优点是相当宽敞。破是破了点,毕竟是属于我自己的第一个家,站在里头,心情也不再那么阴霾。

  正在规划我的新家时,一条不知死活的狗蹿了进来,还想扑到我身上。打狗抓猫是我小时候的爱好,怎么可能让它得逞,被我一脚从窗口踢了出去。这条倒霉的狗没死,像告状一样狂吠了半天,把它的主人带来了。

  “谁打我的狗?”狗主人像他的狗一样扑来,不过,欺到近处,发现我比他高了一个头,马上一个急刹车,后退两步,换了一付面孔说:“啊,你是新来的?”我上前扣住他的胸口,大吼一声:“你他妈才是新来的!”团里的人,没一个我不认识。这几天火气大得很,刚才他真敢扑来,我绝对打他个半死。

  “啊,啊,我也是新来,我、我管音响,我是老洪,要帮忙说一声。”老洪的笑脸不错,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放开他,他也识趣地跑了。我有气无处发,把一张三只脚的椅子踢成了两只脚。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江媚眼又来了,进门就骂:“他妈的,你怎么也回来了?”我看也不看她:“我回来关你屁事?”她说:“喂,你他妈吃火药了?”我点燃一支烟说:“我吃春药也不关你屁事!”她叫了起来:“怎么不关我事了,你他妈回来占了我的编制,懂不懂?你耍我呀?”我叫的更大:“耍你又怎么样?有本事陪团长睡觉去,叫他把编制给你呀?”她不说话了,看了我半响,边退出门边说:“哼,我知道了,一定是给人家甩了,你也有今天的下场,咯咯咯……”我真想追出去打她一顿,最后那张刚变两只脚的椅子又遭殃,给我踢得一只脚也没剩下。

  我早就预感到我有这样的下场了,甚至用了两天时间去设想,我将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到这样的下场,每一种设想,我都可以接受,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导致这个“下场”的方式,与我的设想相去甚远。而且,我极其愤怒的是,这样的下场来得太突然,在我没做好思想准备之前,让我措手不及。

  我的心死在缠绵悱恻之中,然而,心死人不能死。即便是行尸走肉,也有行尸走肉的活法。我要有新的生活,第一步从整修宿舍开始。我下了不少功夫,请工人检漏,给地板镶上防潮砖,隔出一半做厨房、卫生间,门窗也换成新的,还买了齐全的家具、家电、厨房用品,剧团里的人以为我马上结婚了。肖露露给的那张卡还有钱,我不用白不用。整个过程,老洪主动帮忙,没修整好之前,他帮我当监工,修整好之后,他又帮我搬这搬那,我住进宿舍的第一天,吃的是他做的饭菜。我满腔委屈,有家又不敢回,遇上他亲人般的关怀,心里非常感激。所以,我视他为剧团里惟一的朋友。

  上班第一天,马脸团长叫我先去看排练。小剧团没有省级大剧团人多势众,服装、道具、舞美、灯光样样讲究,演职人员也分工细致,往往每排一个节目都投入巨大,以至于,到了讲究经济效益的年代,省级剧团风光不再,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像肖露露所在的省话剧团,一年演不上两场戏。小剧团就不同了,什么都因陋就简,排节目没有任何投入可言,服装、道具等硬件,大多数比我还老,也没有固定的编导,一般由演员们自己边商量边排,大概觉得差不多了,也就可以正式上演了。节目的内容,重点是宣传,比如拥军爱民、计划生育、交通安全等等,各行各业有赞助的,也把他们的形象推上舞台。总之,是半政治半商业,只要领导得力,维持剧团并不困难。所以,就算有选择,我也毫不犹豫到小剧团来,因为这里随时有戏可演。

  在舞台下看了十分钟排练,我再也看不下去。排的是个小品,故事内容暂且不说,首先演员挑得不合适。问题最大在江媚眼身上,她唱歌跳舞还过得去,但小剧团要的是多面手,叫她演一个卖水果的老太太,她演成了发春的老来俏。

  “怎么搞的?演个小配角也搞砸了,艺术学院学哪去了?”马脸团长对江媚眼也十分不满,几句话把她骂哭了。我实在看不下去,跳上台说:“我来!”

  吕大嘴以为我想抢他的男主角,摊手冷笑说:“好啊,让两个大学生一块上!”我左手伸进右袖筒,右手伸进左袖筒,蹲在台上说:“我演老太太。”参加排练的人开始以为听错了,面面相觑,看清我装出一付老太太的模样,一个个笑得打跌。

  笑够了,马脸团长拍腿大叫:“好主意,雷山,你意思是,男的演老太太,女的演男主角。不错、不错,这个想法好,有创新,肯定能吸引观众。来,来,试一次!”他混到团长这个位置,还是有点眼光的。听完我解释,干脆让我当编导兼演员,我反其道而行之,江媚眼演男主角,吕大嘴演老太太,气得吕大嘴下台不干。后来,马脸团长自告奋勇扮老太太,演得还相当出彩。这个宣传计划生育的小品,后来引起轰动,得到上级嘉奖,也奠定了我在剧团的位置。江媚眼由此成了剧团的明星,顺利转正,对我感激涕零,不惜以身相许,不过我没让她再上错床。而吕大嘴则后悔不已,几年后,还大骂我当时没有拦住他,给马脸团长捡了个便宜。

  工作上撞了个头彩,回家可没那么幸运。老娘高兴得泪汪汪,给我做了一大桌菜。老爹表面上不再追究我春节的过错,让我平平安安吃了一餐饭。可是,等我放下碗筷,他立即原形毕露,拿出一把大剪刀,堵住大门,准备向我的马尾发下手。我哪肯就范,仓皇逃上二楼,从阳台跳了下去。这以后,我有半年不敢回家。不过,每逢周末,老娘都给我做上几个好菜,送到我宿舍来。

  和许琴同一趟车回到怀城后,我把她遗忘了,过了将近一个月,我才往她家打电话。我是想告诉她我的新手机号,先前我把号码告诉了老娘和哥姐,还打算告诉几个怀城的同学,她只是其中之一。由于我负责的小品大受欢迎,经常下乡或去别的县城演出,所以忘了这件早该做的事,我原以为她假期结束返回学校了,准备让她父母转告,电话一通,传来她的声音,开口就问:“是不是请我去看戏了?”她像在一直等待我的电话,虽说控制了情绪,我还是感觉到她的激动,我无法拒绝邀请她见面。

  “哇,才一个月,你就有了这么漂亮的新家了!”许琴来到我的宿舍,惊叹不已,“什么时候有女主人啊?”她不该开这个玩笑,或者我不该接着开玩笑,我说:“就等你了。”当时我在剧团春风得意,基本上适应了新的生活,恢复了喜欢逗女孩子的本性,加上我已经把她当普通朋友,没有意识到我这句话的严重性。

  许琴哭了,很委屈的。我不知所措坐到她身边,她自然地靠在我肩膀上。我想她是在等待我说点什么,可是,我对她的感情三年前就冻结了,停滞在她的宿舍门外,恰好又碰上我的感情处于麻木状态,我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我一动不动,望着新装裱的天花板,她等不耐烦了,突然推开我,掩面跑出大门。

  这次见面对我触动极大,我仿佛重新走到许琴的宿舍门外,听到的对话,完全是另外一个内容。

  “别装了,是你男朋友吧?帮你跑上跑下的。”

  “才不是,我们同一个厂的子弟,从小熟了。”

  “哇,青梅竹马,我看那人不错,比咱们学校的男生强多了,他哪个学校的?”

  “艺术学院。”

  “难怪那么帅,不过,搞艺术的男人,有句话可不好听,那什么无情,戏子无义。”

  “都什么年代了,还提这种偏见的话,美国有位演员后来选上总统呢!”

  这当然是我的臆想,只有这么臆想,我才能把现在的她和三年前连接起来。可是,连接起来也不算什么好事,促使我对女人的渴望,再次死灰复燃。这就麻烦了,我想许琴,又带出了肖露露,之前,所以对女人死心,是我认为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比肖露露对我更好了。许琴给了我希望,我不得不拿她与肖露露比较。这是一件痛苦的事,我像背着一座山去攀登另一座。

  新年来临,我又长一岁,没有女人,生日显得微不足道。在怀城,除了老娘,谁也不知道我的生日。我在怀城从没特意去过生日,这是我老爹的家传,他五十大寿那天,帮厂里修水泵,修了一天一夜,根本没回家。我生日那天不是周末,老娘也没有给我送好菜。

  “下大雨,不用演出了!”老洪冒雨来通知我。晚上有一场宣传税收的露天演出,雨下了一整天,我只好躲在宿舍,不经意想起今天是我生日。

  老洪又说:“走吧,在宿舍干什么,去吕大嘴家打麻将!”我对赌博没多大兴趣,让他自己去,他却没走,嬉皮笑脸坐到我身边:“喂,再借五十,今天我一定赢回来。”这小子打麻将借我不下五百了,我想一个人安静,还是借给他。我应有尽有,除了头一个月给我的几个入门师傅送礼外,平常开销不大,工资足够我生活。不过,把许琴和三年前连接以后,我害怕动用肖露露给的卡,那张卡是我和她惟一的联系。

  老洪走了,我开始回味过去的三个生日,一年在北京,一年在云南,都是肖露露陪在身边,我不敢多想。想得最多是去年的生日,那是我平生最热闹、最风光、也最有趣的一次生日。苏柳、宜佳、玉米子和李梅,甚至每个模特对我干了什么,我依旧清晰记得。那一晚,惟独缺少肖露露,这其实是个暗示,换在以前,她绝不会因为生意而错过我的生日。也难怪,她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儿女情长是最禁忌的东西。想到她胸怀大志,我突然间轻松了,我和她不是一路人,我只想做演员,连当明星的奢望也只是偶尔想过,演员在这个社会算得了什么?

  “答、答、答!”有人敲门,我叫道:“门没锁,又要借钱啊?”我以为是老洪,他逢赌必输。门开了小半,没见人,有东西扔了进来,滚到我脚边,是一只包装精美的蛋糕。

  我激动地冲出门,有个娇娜的身影急促走在雨中,不是肖露露,是许琴,肖露露比她高不少。我照样激动地追了上去,拦住她叫道:“你误会了,我以为是同事打麻将输了。”这个敏感的姑娘,我刚才的话,她肯定联想到借我的钱没还。

  许琴又是一脸委屈,眼睛里泪水在打转。我说:“进屋去吧?”她听话地转身,见我在淋雨,轻轻把手里的伞子移一半到我头上。回到屋里,我给她倒了一杯水,自己找了一块干毛巾边擦头边说:“我以为你没放假呢?啊,一点也没想到你会来。”我的宿舍没有她第一次来那么干净整洁了,地下扔满烟头,床上被子没叠,她坐的沙发一头也有几件脏衣服。

  “你真扫兴。”许琴不生气了,白了我一眼,“你那么有钱呀,好像谁都找你借钱似的?”我拿起地下的蛋糕解开包装,笑说:“是啊,我穷得只剩下钱了。”说完,我担心她又敏感,注意她的脸色。她笑了起来:“你现在说话怎么像个哲学家一样?”我松了口气,叹息道:“这么说,以前我说话像个文盲了?”这话也很别扭,我吃惊的是,她的脸色没有不好的变化,还主动拿出蜡烛,插上蛋糕,笑说:“你也发现你的变化了,其实,找你借钱那天,我就发现你跟以前像换了个人似的,哇,我这么说,听着像巴结债主一样。”我由衷地说:“你才是我的债主,这个蛋糕我怕我永远也还不了。”她轻打我一下,“好了,扮酷过头了,好肉麻。来,点蜡烛,许个愿。”

  这个非常普通的蛋糕,许琴吃了一小块,余下的我全部吃完。我从没吃过生日蛋糕,以前过的三次生日,蛋糕是用来打仗的。

  “你们学校,除了专业课,还学别的吗?”

  “还有文化课。文学、哲学、美学、政治、外语等等。干吗问这个?”

  “我是好奇,因为好多人认为,学艺术的人没文化。”

  “那看你把什么叫文化了,艺术本来就是文化,要不,艺术类高校也不用办了。可能是学艺术的人比较自负,什么都想标新立异,打扮呀、说话呀、生活作风呀,各方面显得很另类,外人有这样那样的偏见也就不奇怪了。”

  “对,你也是一个另类分子,这么长的头发……嘻嘻。”

  吃过蛋糕,我们你问我答,我问你答,海阔天空聊了一晚上,快到十二点时,许琴突然叫道:“哇,我要走了,差点错过最后一班厂车。”我意犹未尽地说:“这么晚了,别回厂里了,我睡沙发。”她犹豫地看了看我的床,又看了看沙发,还是摇头:“不行,这儿是剧团。”她话里有话,不少眼睛看见她走进我的宿舍,只要她不出去,第二天,肯定有人添油加醋编成一个桃色新闻,这是剧团里的人最擅长的业余爱好。

  我还想挽留,这时,老洪闯了进来,看见许琴吃了一惊:“啊,走错门了!”他反应奇快,立即消失。

  雨停了,夜已渐深,街上没几个行人。送许琴去坐厂车的路上,她突然问道:“你、你后来,干吗不去找我,还在为我那句话生气?”我真想告诉她我那时有女朋友,最后还是说:“如果我去找你,恐怕你今天不会给我送蛋糕了。”她想了想,点头说:“也是,其实我那时很矛盾,开始几天,老是想,如果你来找我怎么办?我又借你的钱,你一直没来,我又有点失落。唉,不说了,反正好难受。”我鼓起勇气问:“你、你一直没有男朋友。”她认真地望我,嗔道:“有过一个,哼,那家伙居然三年不理我。”我心荡神摇地握住她的手。

  我们的三线工厂早已破产,往返怀城到厂区的厂车倒是照开不误,只是不能再凭证件坐车了。这是最后一趟车,有去无回,我说:“我跑步回来。”许琴说:“除非你跑去跑回。”她没有要我送她到厂区。开车的司机,还是从小送我们上学的那位,不用操心安全问题。

  目送厂车在视野里消失,我真的跑步回去。不过,有辆车像是要跟我比赛一样,几乎贴着我的身体超过,又突然停下,后轮差点辗上我的脚。我张口要骂,定睛一看,惊愕地发现是那辆我再熟悉不过的白色雪铁龙。肖露露飘然落车,我还没想清楚该说什么,她右手挥起,一只大蛋糕拍到我头脸上,跟着悲愤地大叫:“骗子、骗子、骗子!”

  蛋糕结结实实堵住了我的眼睛、嘴巴,我看不见又说不出,很快听到车子开走的声音。

  27

  肖露露结婚了,她身穿一套粉红色的婚纱。奇怪的是,苏柳、宜佳、李梅等好几个模特,也身着各色婚纱,并排而立。她们是去表演吗?不会的,肖露露憎恨舞台,她绝对不可能参加表演,肯定是真的结婚了,其他人大概是凑热闹的傧相。我看不见新郎,我在寻找。终于,看见礼车来了,先下车的男傧相居然是玉米子,这小子穿上笔挺的西装,人模狗样的,得意洋洋,好像他是新郎一样。等了半天,新郎没下车,围观的人一片哗然。

  玉米子拨开人群,走到我跟前,把一块印有新郎字样的红绸挂在我胸前。我是新郎?我高兴得撞倒玉米子,推翻了许多人,冲向肖露露。谁知一把抓过去,抓到的人却是苏柳,我放开她再抓,竟然抓出了江媚眼,气得我将她扔进人群中。接下来,我无数次出手,全部抓错,不是宜佳就是李梅,或其他的模特。只剩下最后一个穿婚纱的人了,我激动地张开双手,抱个正着,定睛一看,是许琴!吓得我赶紧松手。

  我绝望了,趴在地上嚎淘大哭。这时,响起了婚礼进行曲,人群闪开一条道。肖露露出现在远端,慢慢走来,经过我身边看也不看,一直走到最前头。我这才发现是在一间教堂里,主持婚礼的是韦花玉,她的装束像童话里的老巫婆,凶恶的眼睛扫向人群,教堂里顿时安静。她用沙哑的声音问:“你愿意娶她为妻吗?”我连滚带爬要去站到的肖露露身边,有人抢先答道:“不愿意!我儿子不能娶这种妖精。”只见我老爹倒抓铁铲奔了过来,向肖露露打去,我一跃而起扑到她身上,后背挨了一下重击,痛得我大喊大叫。

  这是一个梦,结尾不大好,但我还是回味无穷,醒来后,躺在床上浮想联翩。梦境是不能设计的,像现实一样,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古时候有人质疑,到底梦里是真的,还是所谓的现实是假的?如果能活在梦里多好,又可以和肖露露在一起,哪怕是改行做商人。只是,我不愿意后悔,毕竟我已经当上了男主角,这一步我走对了。

  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就算她嫁人了,也要证实一下。以我现在的位置,肖露露没有任何优越感可言,我和她是站在同一个高度上,可以平等沟通了。想到这,跳下床找出手机拨号,却传来空号的回应,她的手机号码我不会记错,一定是换掉了。我有点灰心,不敢再打她家的电话。转而又想,现在不是找她的时候,我的戏没拍完呢。四年都过来了,急也不急在这一两个月,拍完这个片,堂堂正正出现在她面前。

  已经是早上十点,这一觉睡得够久的。小倩可能是嫌我喝多了,昨晚没跟我同睡。这样也好,否则,我可能梦不到与肖露露结婚。洗了个热水澡,有点想念小倩,没人搓背,头发也得自己吹,穿哪一套衣服也没了主意。依赖女人才几天,就像离不开女人了,真不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刚打上领带,听到门铃响。今天拍重头戏,麦守田早就该来叫我了。

  “早上好!”

  吉田和小村并肩站在门外,向我鞠躬问好,说的还是中文。看来,他们对今天的戏也特别重视,提前跟我见面。昨天,跟他们拼酒,像小时候的恶作剧,想起来有点自得,不过,我对他们产生了好感。然而,正当我向他们回礼时,两人突然同时抬脚,揣在我小腹上,我毫无戒备,被踢了个跟斗。好在有地毯,不怎么痛。我飞快爬起,还没来得及开口,两人的脚又踢到面前。这下我恼火了,侧身闪过,向吉田回了一拳。谁知这家伙会柔道,非但没让我打中,还抓住我的手,一拉一扯,把我从头上摔了出去。我平时练功没白练,空中一个转体,双脚落地,只踉跄几步没摔倒。两人也大感意外,追打停顿了一下。这时,门外又进来两人,一个和吉田一般粗壮,一个戴眼镜,斯斯文文。四人形成合围之势,步步向我紧逼。

  “住手,有话好说!”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算昨天喝酒捉弄他们,也不至于进门就打?戴眼镜的人历声喝道:“给你的箱子呢?”

  我这才想起昨天的那只密码箱,向吉田大叫道:“是你给我的箱子,又不是我偷你的,来拿箱子好好说不行吗,凭什么打人,日本人真他妈野蛮!”想起对他们产生好感,我更是气愤。戴眼镜的人冷笑道:“好你个骗子,我没骂你丢中国人的脸呢,反而骂人家日本人?我劝你老老实实把骗到的钱交出来,不然,别怪人家不客气。”他原来是中国人,是翻译。我还是云里雾里,大叫道:“莫明其妙,我什么时候骗他钱了?昨天他喝多了,递给我一只箱子。”我向屋里东瞧西望。“啊,妈的,我也喝多了,放哪也忘了。”眼镜向吉田说了一通日语,几人开始在房间里寻找。

  昨天急于上卫生间,那只箱子进门我就扔地下,一定是小倩收起来了。我抓起电话往麦守田房间打,眼镜说:“别打了,你的同伙,昨晚已经开车跑了,不是我碰上,真不敢相信遇上骗子。”麦守田的房间没人接,打他的手机又不通,我这下慌了,瘫倒在沙发上:“吉田、吉田他们不是演员?”

  “谁说他们是演员,不是给你名片了吗?”眼镜像个看守,在我身前走来走去,“你以为你在演戏呀?”是给了我名片,我看也不看就丢给小倩,我说:“我是在演戏呀?”他又是冷笑:“你的确是演戏,假冒高干子弟,骗取外商钱财,你的戏演得真不赖,就怕你没法收场。”他拿来卧室床头那张我和“我的高干父亲”的合影,“这是你父亲吗?我告诉你,人家只有一个女儿,没儿子,我们刚刚才知道。”他说完气急败坏地把合影摔向墙壁。

  我突然想起照剧本情节,“我”是假“高干父亲”之名,向日本人索贿,也就是重头戏,原来“我”昨天已经拿到贿赂了,这全是真的!我越想越怕,吓得冷汗直冒,明知道有口难辩,还是无辜地说:“我真的是骗子,留在这里干什么,我找死呀? ”眼镜上下打量我:“谁知道呢,也许你以为不会败露,也许你昨天喝多了跑不了,也许你的同伙抛弃了你。”我彻底崩溃了,颤抖地问:“箱子、箱子里有多少钱?”眼镜瞪我道:“五十万美元。哈,你还想装疯卖傻?我告诉,找不到箱子,你的演技再好,也混不过这一关!”

  吉田等人把客厅、卧室翻了个底朝天,肯定是没找到箱子,又一次气势汹汹围向我。我知道大事不妙,高喊:“我要报警!”眼镜不予理睬,我猛地起身跑向卧室,吉田伸手没抓住,不过,进到卧室,门已关不上。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顶,无奈以一敌四,很快败下阵来。我不再逃跑,反而扑向个子最矮小的小村,企图制一退众。哪料吉田和另一壮汉力大无穷,我刚把小村压倒,两人一人抓住我一只脚,踩住我的膝关节,像要硬生生扭断。我想我的脚腕脱臼了,痛得大叫救命。两人仍不罢手,将软绵绵的我砸到地上。我脑袋被撞得天旋地转,短暂昏厥后,救命也喊不出了。这还没完,小村一定是恼怒被我压倒,朝我嘴巴踩了一脚,接着又一脚踢向我动弹不得的下身,这一下重创,我喊出声了,像杀猪一般嚎叫。吉田立即走近,皮鞋扬起,我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脑袋浸在浴缸里,被水呛醒。浴缸里水是红色的,我流的血一定不少。吉田叉着我的后颈,发现我醒了,才让我露出水面,眼镜站在他身后说:“不想再吃苦头,带我们去找你的同伙。”我脑子清醒了许多,也适应了身上的疼痛,吃力地说:“麻烦你告诉他,先让我方便一下,我马上带你们去。”眼镜翻译完,吉田将我放上马桶,后退几步,警惕地看我。我艰难地解开裤带,还好,下身的伤比我想象要轻。吉田见我没什么反常,摸出一根烟要点,眼镜则站在门边,悠闲地晃脚。我等待的就是这个时机,迅速转身,掀开马桶水箱,摸出那支道具手枪。

  “砰!”吉田听到响动过脸,我朝地上开了一枪,弹壳呼啸弹到镜子上,惊得他双脚不自觉地跳动,嘴上的烟也掉了,眼镜更是抱头蹲下。我枪口指向两人,咬牙切齿道:“王八蛋,给老子抱头趴到地上!”吉田在眼镜的示范下,乖乖趴下。外边两人闻声赶来,面对我的枪口,口瞪目呆停在门边。在我的目光逼迫下,学地下两人的样,趴了进来。原本宽大的卫生间,一下子变得拥挤不堪。

  “你,起来!”只有眼镜懂汉语,抬头看见枪口向他,吓得哭了:“我、我……不关我事,我是翻译……”我叫道:“少他妈废话!脱下你的裤带,绑上吉田的手,快去!”他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