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似人非人的身影，包裹在黑色的斗篷之下，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整体看起来是个窈窕的少女，露出斗篷之外的部分躯体却开始异变。

“手涌？！”

“是你们破坏了结界吗！”

“鸦”的队伍乱了一瞬。手涌一言不发，张开符咒与恶魔的手臂俯冲向他们，其他已经恶魔化的第三使徒也突然闪出身形，加入战局。

神田在两方接触的一瞬间冲到所有驱魔师前方，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时拔刀出鞘，莹绿色的光芒划破夜色，驱魔师们发现那些刀光正冲着自己而来，立刻止步避让。然而从身侧划过的刀光就像轻风拂过面颊，不带一丝杀气与锐利。神田一击收手，继而以万夫莫开之姿站在树林边缘。

“神田！你干什么！”马里快步走到他面前，神田举起刀，马里只好站住脚，“你不知道‘鸦’和中央都看着吗？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来！”

面对昔日的同伴，神田刀锋一样的神色柔和下来，但他仍然毫不动摇地举刀相向，“我在做我该做的事。但我不想和你们战斗，你们回去之后可以上报说我叛变。”

马里气急，“你在说什么胡话！”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劝起来。神田充耳不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悬崖，心里估算了一下那四个人离开的时间。

“应该差不多了。”他看过每一个人的脸，记住他们脸上担忧的神情，而后纵身跃下山崖。

马里追到崖边，“神田！”

“再见。”

我的朋友们。

夜风变了流向，空气塑成谁也看不见的形状，从山崖边缘向下延伸，逃出总部的四个人顺着这条“滑梯”一路滑进山下的密林深处。

着地时收不住冲势，缇奇用缇丝裹住另外三人作为保护，而后抱着他们在地上翻滚，直到撞上树才停下来。合抱粗的大树摇晃了几下，惊得鸟雀叽叽喳喳飞上夜空。

“要命了……你们怎么这么重……”

他解开地狱之蝶的保护层，亚连、罗德、辛西娅相继滑到地上。与树干撞击时他硬化了后背的肌肤，所以那里没什么大碍，反倒是身前三人份的重量几乎把五脏六腑都压出来，缇奇觉得自己差点断气了。

挤在行李箱那么点大的地方当然也不好受，罗德捂着不知磕到了谁的脑袋：“你就不能找一个正常点的方法吗？”

“这样比较快啊。”缇奇龇牙咧嘴地回道。

亚连也是一脸菜色，站起来之后仍然头晕眼花，比起这种不着调的惊险方式，他宁愿选择在天上飞。而那个能带着他们飞翔的人则是他们之中反应最小的，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凝重，让亚连有些在意。

“辛西娅小姐，你还好吗？”

“没事。”

辛西娅看了一眼他的左手，那个圣洁已经不再异变，她的心脏也停止了降咎的征兆，现在是离开此地的最好时机。

她又看了看罗德和缇奇。罗德正在教训缇奇，因为她的裙子全脏了，缇奇给她摘掉裙子上的草叶，抽空对辛西娅挑了挑眼。

好像每个人都已经放松下来。辛西娅转开目光，“亚连，这里就能开启方舟了，去我说过的那个地方，阿波克里霍斯找不到那里。”

碍于罗德在场，她没有明说。亚连知道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一来一往就像在对某种暗号。空气陡然一静，罗德转过头，近乎冰冷地看向他们。

虽然刚刚才一起死里逃生，但驱魔师与诺亚之间的界线也因此而再度凸显。

“我就知道会这样。”缇奇叹息一声，起身走到两人无声对峙的视线中间。他先对罗德竖起手掌，罗德“哼”了一声。接着他转向辛西娅：“给我一个你一定要得到他的理由。”

辛西娅皱了皱眉，“你们知道没有时间了吧？”

“辛西娅，”缇奇正色下来，“在那个东西出现之前，诺亚才是驱魔师最大的敌人。我们今晚不是突然善心大发才跑来救人的，千年公感应到涅亚有危险让我们过来，我们也必须把他带到千年公面前才行。”

“所以千年伯爵要的只是涅亚，不是吗？”辛西娅反问道。

缇奇没有否认，虽然他也认为这个事实对于“没有用”的亚连来说实在过于无情。

“既然伯爵只想要涅亚，涅亚也一定会去找伯爵，那么就让涅亚和亚连分开，各自做一个独立的人吧。”辛西娅接着说。

“分开？”罗德惊讶万分，而亚连却面色如常，可见早就知道这件事。

中间有他错过的许多关节，缇奇终于发现一直以来都被误导了方向，“原来如此，鲁贝利耶只是幌子，这才是你和马利安的目的。”

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微妙地透出一点不甘。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永远都是自顾自地做着决定。

“对不起。”辛西娅走到他面前，试着碰了碰他的手，冰凉的触感里带着些小心翼翼。缇奇心里的火慢慢泄了，转而变成无奈——还能怎么办？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爱人。

“你不要以为我每次都会吃你这一套！”他看似生气地说，手却僵着，既没有回握、也没有打开她。

辛西娅背对着亚连，在罗德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点笑，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缇奇深吸一口气，“罗德！”

罗德眯着眼看他，还有他手上的小动作。

缇奇咳了一声，好在诺亚的皮肤在黑夜里完全看不出其他颜色，“你先回去吧，后面的事我来处理。”

罗德不理他，问辛西娅：“你说的‘分离’确定能成功吗？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

辛西娅坦白道：“我不确定，但试一试没有坏处，你也不想让亚连消失吧？”

“……”罗德发现自己竟然被说服了，她咬了一下嘴唇，“但是如果千年公生气我可不管哦！”

缇奇盯着辛西娅，嘴上回道：“放心吧，不管是涅亚还是少年，我总会带一个回去给他赔罪。”

这又是一个赌。

辛西娅接受了。

神殿的坐标已经被方舟记录，绿色的不规则方块根据亚连的意志浮现出来。三人站在门前等待它彻底开启，只有罗德一个人站在边上，满是被排除在外的不快。

“嘶……”

亚连突然呻/吟一声，用力抓住左手，还未成型的“门”转眼散开，寄宿圣洁的手再一次变得一塌糊涂，他双腿一软差点跪下。罗德箭步上前扶住他。

而辛西娅也在同时晃了晃，栽倒在缇奇身上，额角一瞬间就落下了冷汗。

“想去哪里呢，亚连？”黑暗里传来柔滑的声音。

阿波克里霍斯慢步走出层层树影，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胸前的十字架在月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

“晚安，诸位。”

先前逃离亚连的牢房后。他们分明听到了爆炸声和坍塌的响动，就算是不死之身也该被拖延一会儿，没想到它在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就能追上来。

缇奇当机立断，“罗德，你带他们走！”

他将辛西娅推给罗德，而后冲了上去，白衣在夜色里画出一道残影。阿波克里霍斯笑吟吟地抬起手，十字形巨刃与纯白的手臂撞击在一起。

罗德要兼顾两个比她高大的人，一时手忙脚乱，好在辛西娅自己站稳了。罗德正要开门，眼角余光突然注意到辛西娅变得有点奇怪：她定定地看着那边黑白的战场，脸上所有表情都消失了，整个人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里。

阿波克里霍斯在这种距离上对圣洁的操控是绝对的，罗德迟疑了一下。

金属交鸣之音震颤着空气，缇奇正努力将阿波克里霍斯往远处引。亚连咬牙站起来，左手在他与操纵者的意志斗争间不断重组又溃散，罗德一边戒备着辛西娅，一边拉住他：“不行！你不能用圣洁和它战斗！”

“别废话了快走！”缇奇喝道。

这一次他与阿波克里霍斯势均力敌，自立型圣洁最大的优势在于不死和对诺亚因子的针对性伤害，除此以外不足为惧，缇奇拉开了与它的战斗距离，只要时间充裕，要打倒它也不是难事。

但眼下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又是一记对撞，两人向后跳开，谁也没给对方造成伤害。

阿波克里霍斯突然扬起一个笑容，“你们从来都不是我的目标啊，诺亚。”

“但你是我们诺亚的目标。”缇奇回敬以充满血腥味的笑。

就在这时，他所保护的后方传来罗德的惊叫声，缇奇顾不上阿波克里霍斯的威胁回过头，看到罗德正拖着亚连跌跌撞撞地跑开。

“缇奇，她的圣洁——”

罗德没能说下去，刺目的白光淹没了她的声音，自他们原先所处的位置爆发而出，横扫整片树林。

缇奇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阿波克里霍斯没有乘机攻击，而是越过缇奇直视着光芒源头，镜片后的双眼略微睁大，沐浴在神圣之光下，它露出了无上虔诚的面容，如同信者得见神迹降临。

白光很快消失了，林间出现了一大片空地，草木都倾倒在地。一个白色的巨人参天而起，矗立在空地中央。

它只有半副身躯，底部筋肉虬结，四肢皆不见踪影，被巨大的炮口所取代，颈间刻着黑色的十字，项上没有头颅，只浮着一道金色光环。

在它形似女性的胸部之间、偏左侧的位置上有一个圆形的洞，像一汪潭水般盛满细碎的光斑。一个同样纯白的人影从中探出身，隐约可见熟悉的轮廓。

她在月光下睁开双眼，眼中的红色比血液还要浓稠，顺着眼角流淌而下。

一片死寂，鸟啼虫鸣与人的呼吸全都销声匿迹。

缇奇垂下双手，如坠冰窖，眼中只看得到那张流着血泪的脸孔。

——这是命运对他的报复吗？因为他也曾让一个驱魔师遭到降咎。

降咎之躯静默了片刻，缓缓向上漂浮，一直升到树林上空才停下来。它悬在夜幕之下，衬着皎月显出了异样的静谧。

阿波克里霍斯皱起眉，“还在抵抗吗？月之民的体质真让人头疼。”

罗德和亚连被降咎出现时的力量掀到空地边缘。亚连趴在地上，浑身剧痛，然而眼前的一切比皮肉之苦更让他痛苦，他不敢相信此生竟然还能再见到降咎，斯曼·达克被降咎时的一幕幕全都涌到眼前，然而他现在根本无法动弹。

“缇奇——”他竭尽全力喊道，“辛西娅就在降咎里面！快去把她拉出来！！”

缇奇猛然回过神，转手将巨刃甩向阿波克里霍斯，而后踩着空气形成的阶梯向上跑去。

“别来碍事！”

阿波克里霍斯侧身躲开，双手爆裂出无数羽翼分别席卷向缇奇与亚连。缇奇不管不顾地狂奔，而罗德则挡在了亚连面前。

亚连竭力爬向她：“让开啊罗德！！”

阿波克里霍斯露出满意的微笑。

“八花螳螂。”

清叱声融在夜风里，八道流萤般的光自空中坠下，圣洁之羽眨眼间被刀锋切碎，余下的部分收回到阿波克里霍斯的身体里，重新变为人类的手臂。

神田从天而降，直劈向它的头顶。

“第二使徒？又是一个悖神之人。”

阿波克里霍斯不紧不慢地抬手抓住刀刃，万钧之势与无坚不摧的锐利都被抵消，六幻的刀身也生出密密麻麻的白羽。神田视若无睹，用力抽回刀，再一次发动攻击。装备型圣洁与适格者之间不够完美的同步反而削弱了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