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5部分阅读

  一队黑衣卫士冲上台来,眨眼间将蒋委员长围在中间,保护着他立即撤离。而此时,却见委员长伸出手来,拂开围住他的侍卫们,向前迈进了一步,扬起头来,巍然不动地看着天空。

  台下的人见到此状,不动了,也都抬起头来,仰望天空。

  一阵疾风,十二架日军轰炸机排成一个黑色的三角形,从珞珈山顶呼啸而过。奇怪的是,它们既未俯冲空袭,也没有投弹。少哉的心扑通扑通差点跳出了喉咙。

  主席台上,蒋委员长左手拄着文明杖,右臂举了起来,高呼:“生不惧死,死不亡魂!”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第九章 邂逅(2)

  台下,众人一起高呼:“生死与共,抗战到底……”

  会场上,群情鼎沸到了高潮。不少人冲上主席台,表达誓与敌寇血战到底的决心。少哉一次又一次地被感动得热泪潸然,只可惜他站在后台,没能看清蒋委员长的面目,也没能让领袖亲手把奖章挂在自己的胸前。

  直到散会之后,才有一位副官将一个装着奖章的小盒子交给胡英杰,吩咐由他代为颁发。

  晚上,少哉心情激动地回到一班,一进帐篷便喊:“我回来了!”

  他在路上已经想好了,一定要给弟兄们好好描述一番蒋委员长临危不惧的情景。可惜的是,帐篷里没有人响应,也没人问起颁奖的盛况,只有杨胜利爬过来翻着他胸前的奖章,好奇地问:“这东西值多少钱?”

  少哉挺起胸膛,骄傲地说:“这是荣誉,拿金钱买不到的。”

  张三风躺在铺位上哼了一声:“黄救国,那飞机是你打下来的?”

  少哉顺口回答:“是啊。”

  弟兄们挖苦:“眼睛都不会闭,还能打飞机?”

  少哉申辩:“我的眼睛上贴着膏药呢。”

  张三风问:“你是在飞机飞过来之前开的枪,还是飞机飞过去之后开的枪?”

  少哉实话实说:“过去之后。”

  张三风冷笑:“飞机都飞过去了,你的子弹能追上它?”

  少哉心虚:“只要开枪,就可能碰上……”

  “扯淡!”连杨胜利都不屑,“你是什么时候开的枪?飞机是什么时候掉下来的?”

  少哉更无底气:“团长说,飞机中弹以后,要在天上挣扎一会儿才掉下来……”

  张三风吆喝起来:“我们都在场,谁看到飞机在天上挣扎过?”

  众人回答:“没有看见!”

  少哉承受不住大家的追问,差一点哭出声来:“又不是我要当英雄,是团长逼的……”

  众人大笑:“啊……假英雄!”

  少哉不语,默默地躺下,轻轻地抚摸着胸前的奖章,悄悄地擦拭着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

  无论如何,英雄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每天都有代表团前来参观访问。少哉一起床就到团部报到,然后站在团长的身边,接受代表们的慰问和赞扬。

  这一天,来的是民主党派的代表团,胡英杰特别交代少哉:“里面有共党分子,不要跟他们说话,不准接受他们的东西。”

  几辆卡车驶进营区,从车上下来的人的确与众不同。他们没有发表演说,也没有赠送礼品,而是默默地从南坡走到北坡,站在被日本飞机炸毁的阵地上,久久地眺望着笼罩在烟雾中的北方大地。

  135团的军官们也不言语,跟着代表团从南坡走到北坡,随着他们的目光翘首远眺。

  少哉突然发现参谋长孟子越有点反常,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代表团中的一个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位美丽端庄的女子,微笑中带着一种难得一见的豪气。

  那女子似乎也看到了孟子越,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是谁?跟参谋长有什么关系?少哉心里猜测着,开始注意孟子越的一举一动。

  代表团的团长是一位面目慈祥的老者,临别前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大家一起拍手致意。代表团中的那位女子脸上也挂着微笑,频频向国军弟兄们招手致意。

  “参谋长,拍手哇!”少哉见孟子越看着那女子目不转睛,十分小声地提醒道,“大家都在拍手……”

  孟子越一愣,机械地拍起手来。

  这番情景早已被胡英杰看在眼里,他用胳膊拱了一下孟子越,问道:“谁呀?”

  孟子越没有回答。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第九章 邂逅(3)

  慰问团离开之际,与135团的军官们一一握手。

  那位女子来到孟子越的面前,大方地伸出手来,孟子越却一时不知把手伸向何处。

  “你好!”女子的目光停留在孟子越的脸上。

  孟子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你好……”

  胡英杰在一旁问道:“你们,认识?”

  孟子越尴尬地一笑:“我妻子……”

  “哎呀!”胡英杰跺脚,“怎么不早说?”

  女子的手已经从孟子越的手心里滑出去了,与其他人一一道别。

  胡英杰在孟子越耳边问道:“真是你媳妇?”

  孟子越说:“这事能开玩笑?”

  “多久没见了?”

  “两年多。”

  胡英杰说:“今天不能让她走了。”

  孟子越摇头:“这里是营盘,不方便。”

  胡英杰兴致勃勃:“你放心,我有办法。”

  他拉着孟子越跑到那位老者面前,满面笑容地举手敬礼:“报告团长,您的成员中有一位女士是我们参谋长的夫人。他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面了,能不能让他们夫妻一叙衷肠,以振奋军心,鼓舞士气?”

  慈眉善目的长者一听竟有这种机缘巧合,连忙应诺:“当然当然,当然应该成人之美。请问,是哪一位女士?”

  胡英杰推了一下低着头的孟子越:“快说,叫什么?”

  孟子越满面通红:“秦歌。”

  长者大笑:“英雄美人,天作之合,快叫副团长……”

  秦歌过来了,长者问道:“你的夫君在这里为国效力,怎么不曾听你提起?”

  秦歌看了孟子越一眼,微微一笑,回答:“事先并不知道。”

  老者说:“好,今天老夫有幸搭架鹊桥,让你们夫妻相会。”

  秦歌有些为难:“还有不少工作等着我去处理……”

  “抗战工作是长期的、持久的,不在乎一朝一夕。”老者哈哈大笑,“你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面了,好好说说话,谈谈心。”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胡英杰高兴地跟老者握手道别,转身又拍着孟子越的肩膀说:“久别胜新婚,给你二十四小时的假,好好亲热亲热……”

  孟子越一脸感激,向老者鞠躬道谢。

  秦歌似乎还想说什么,老者挥了挥手说:“就这样定了。”

  孟家祖籍山东邹县。

  从孟母林到济南城有一条泰山青石铺成的官道,直通城里的孟府巷。巷里,一是孟府,二为秦宅。孟、秦两家世交,门当户对。在孟子越出生的第二年,秦家出生一女,取名秦歌。两人牙牙学语之时,父母为他们订下终身。

  两个世家,如此姻缘,可谓青梅竹马,世人羡慕。然而他们之间似乎只有青梅,没有竹马。只有堂上诗书,没有村野戏狎,相伴而不相知。孟子越心高气傲,崇尚新思想、新风俗,对父母的包办颇不以为然。何况他们出生在山河破碎、内忧外患的年代,年轻的孟子越忧国忧民,志在疆场,不屑儿女情长。

  美丽的秦歌崇拜同是济南出生的李清照,十分迷恋那位宋代才女的诗词歌赋。她也曾寻寻觅觅,倚楼无语理瑶琴,流连于绿肥红瘦之间。在别人眼里,孟子越和秦歌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可是在他们之间只是礼尚往来,没有心绪波澜。

  正是“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占领东北三省的那一年秋天,双方父母令他们完婚。

  洞房花烛夜,秦歌掀起盖头,抚起了瑶琴。一曲《广陵散》,一曲《云水吟》,一曲《空谷幽兰》……她的心理微妙,感触敏锐,追求的是言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的境界,希望将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的气氛营造到极致。她等待着孟子越的归来。

  第九章 邂逅(4)

  而此时的孟子越,正是个热血贲张的青年。他为东三省沦陷在倭寇的铁蹄之下而愤怒,为国家民族的危亡而担忧。几位前来祝贺新婚的同学和朋友也是热血青年,他们和孟子越一起喝酒,唱歌,慷慨激昂。喝的是山东红高粱酒,唱的是《大风歌》、《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一帮年轻人,喝了唱,唱了哭,哭了再喝、再唱……直至后半夜,直至全部醉倒,才相互搀扶着把孟子越送进洞房。

  等待多时的秦歌抬头问道:千金一刻,为何如此放荡不羁?

  酒性中,孟子越无情斥责:国难当头,你却在这里强作欢颜!

  秦歌一声冷笑,推开瑶琴,天亮便收拾行装,离开了济南,到北平的燕京大学念书去了。

  如此良辰美景,却与本来的快乐与幸福失之交臂。孟子越终生悔恨,从此滴酒不沾。

  东北沦陷,华北危急,北平的大学生走上街头,孟子越和济南大学的同学们一起北上声援。当游行队伍走到王府井大街的时候,孟子越猛然看到一位短发齐耳的女子在眼前一晃而过。

  她是谁?为什么这般眼熟?孟子越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只见那女子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短袄,下配一条黑色的百褶长裙,伸手攀上一辆有轨电车的车门,在寒风中一甩短发,振臂高呼:“日本帝国主义从中国滚出去……”

  孟子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女子竟是秦歌!他激动地追了上去,喊了声:“秦歌……”

  千般爱意,尽在此刻,孟子越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激流。然而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秦歌转身见到他,稍稍一愣,跳下车来。从举止到气度,分明是一个新时代的女性,哪里还有一点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的影子?她只是匆匆地握了一下孟子越的手,说道:“我还要参加一个集会,回头见。”

  秦歌走了,短发一甩,月白色的短袄和黑色的百褶裙消失在潮水般的人流中。

  孟子越怅然若失,一个人在王府井站了很久。

  此时的秦歌,完全是他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另一位女子。那种失去的甜蜜,那种无回的酸楚,那种撕裂的伤痛,让他追悔莫及。

  孟子越转身回到济南,立刻弃笔从戎,不久成了国民革命军的一名排长。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妻子。

  看到了参谋长与夫人见面的情景,少哉由衷地为他们高兴。正要回到班里去和大家描述那般机缘巧合时,胡英杰叫住了他:“你父亲在汉口的什么地方做事?”

  少哉回答:“南洋烟草公司。”

  “是家大公司。”胡英杰点头,“你不是想回去一趟,看看你父亲吗?”

  这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少哉连忙敬礼:“是。”

  胡英杰说:“参谋长碰到了两年不见的媳妇,住在营盘里不大方便。准你一天假,和他们一起回市里去,去看看你父亲,同时请你父亲帮忙找个好的饭店或者旅馆,让他们在一起热乎一夜。”

  “没问题。”少哉夸下海口,“南洋大楼离璇宫饭店很近,那是汉口最豪华的饭店,我让他们住到那里去。”

  胡英杰给了他五块大洋,拍着他的肩:“去吧。”

  少哉换了一套干净的军装,跑到路边雇了一辆胶轮马车。

  杨胜利不知从哪里冒出,跑过来问道:“要回家去?”

  少哉说:“去帮参谋长和夫人找一家旅馆。”

  “送一样东西给你。”杨胜利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花、带着绊的洋玩艺儿塞到少哉手里,“嫂子的胸脯那么大,走起路来到处甩,甩出来被人家看了不合算。用这个东西把两个奶子兜起来,又好看又保险。”

  “去去去,太无聊了……”少哉一见是女人的胸罩,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双手推开杨胜利。

  “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汉口的贵妇人戴的就是这种东西,罩在胸脯上又挺又好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大的,拿去,保证嫂子喜欢……”杨胜利把那个东西塞到少哉怀里。

  两人正拉扯不清,孟子越和秦歌从山坡上缓缓地走下来。

  杨胜利扭头跑了,少哉慌忙把那个东西塞进口袋,上前敬礼:“报告参谋长,团长让我带路,陪参谋长和夫人进市里去……”

  孟子越摆了摆手说:“用不着,我们不会迷路的。”

  少哉笑意甜甜地站在他们面前:“团长让我雇了马车,请二位上车。”

  孟子越一笑,看了看秦歌,征询道:“上车?”

  秦歌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坐进了车厢。

  少哉坐到驭手旁边,兴奋地喊了一声“走”,马蹄声便哒哒哒地响了起来。

  华人小说吧 电子站

  第十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1)

  马车在大道上奔驰,风在耳边轻轻地吹,两旁的柳树一闪而过。少哉敞开他的鸭公嗓子,高兴地唱道:

  日落西山满天霞,

  对面山上来了俏冤家,

  眉儿弯弯眼儿大,

  头上插了一朵小茶花。

  哪一个山里没有树?

  哪一个田里没有瓜?

  哪一个男子心里没有她?

  要打鬼子可就顾不了她……

  车厢里,孟子越和秦歌挨得很近,有点拘谨。未曾见面,朝思暮想;四目相视,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不太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问道:“家里……还好吗?”

  秦歌道:“已经在日寇的铁蹄之下。”

  孟子越长叹了一口气:“前线的消息越来越坏,不知道这仗是怎么打的……”

  秦歌说:“你们的蒋委员长口号喊得响,说什么以空间换时间,换来的是山河沦丧,百姓苦难。”

  “国军在三千里的战线上浴血奋战,抵抗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侵华日军,已经尽力了。”孟子越说,“血战台儿庄,连共产党都说可歌可泣。”

  “将士们可歌可泣,领袖在干什么?”秦歌双眉一耸,出言犀利,“黄河决堤,洪泛中原,八十万百姓毙命于滔滔洪水;马当失守,功亏一篑,天然屏障一纸升天。政府腐败无能,决策左右摇摆,将士们的鲜血付诸东流。如此抗战,祸国殃民。”

  “黄河决堤,以水代兵,是无奈之举。马当失守,皆因日军施放了毒气,一个团的弟兄全部殉国,怎么能责怪领袖?”孟子越已经明确地感觉到她的身份,不由自主地回击道,“你们龟缩西北,游而不击,奔赴过几个像样的战场?”

  “我们打的是游击战和持久战,在敌后消灭敌人。”秦歌自豪地说,“平型关大捷,举世闻名。”

  孟子越显然有所不屑:“平型关远离正面战场,歼灭的不过是小股日军,隔靴搔痒。”

  “谁把国土沦丧?谁在隔靴搔痒?”秦歌提高了声音,“你们的蒋委员长长期实行不抵抗政策,一次又一次地围剿红军,把大片国土拱手送给了日本人……”

  “好了好了,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两年多才见上一面,连话都说不到一块,还指望什么团结抗日?”孟子越一把抓住秦歌的手,轻轻抚摸着。他委婉地说:“前年在北平匆匆一面,有好多话没来得及说,可你的那股子精神感染了我,让我久久不能平静。大丈夫孝当竭力,忠则尽命,回到济南,我就从军了……”

  秦歌轻轻一笑,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了出来,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知道,你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车厢座不宽,秦歌和孟子越大腿挨着大腿,两人之间没有距离。这是他们此生第一次靠得这样近,孟子越感觉到她的一股热气逼到了自己的身上,很想把手伸到她的肩膀上,将她紧紧搂进怀抱。

  可是,他没有动手。

  秦歌身上似有芒刺,有一种无法回避的锋芒。

  孟子越尽可能地将身子侧向一边,在两人之间尽量挪出一条缝隙,这条缝隙恰似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车窗外,一晃而过的天空,白得没有一丝颜色。

  马车出了岱家山,顺着马路一阵小跑。

  坐在车厢外的少哉侧耳聆听着车厢里的对话,一会儿觉得参谋长说得有理,一会儿又觉得夫人的气势逼人。抗战的大事裹挟在夫妻中间,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了。

  马车进了市区,顺着沿江大道依次走过日租界、德租界、法租界、俄租界和英租界,到了著名的太古堆。

  这是汉口的外滩,沿江林立着一排排罗马式、拜占庭式、哥特式和巴洛克式的洋楼。晚上,华灯齐放,江水东流,美不胜收。少哉不止一次来过这里,看到一对对情侣携手相伴,相拥而狎,让他心跳不止,流连忘返。

  第十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2)

  这里离璇宫饭店近,离父亲所在的南洋大楼也不远。少哉处心积虑地把参谋长和夫人带到这个地方来,是想让他们找到一点浪漫的感觉,自己也有时间去找父亲安排饭店。

  马车停了,少哉跳下车来,对车厢里喊道:“参谋长,到了。”

  孟子越和秦歌相继跳下车来。

  少哉高兴地对他们说:“这里是汉口最美的地方,年轻人都喜欢在这里看江花,吹凉风,谈情说爱……”

  孟子越转眼一看,脸上却无笑意。

  江堤内外,到处是难民们栖身的草棚,马路边躺满了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浑浊的江水中夹带着肮脏的漂浮物,哪里还有一丝风花雪月的情景?

  秦歌走到一群伤兵面前打听道:“弟兄们是从哪里下来的?”

  伤兵回答:“信阳。”

  秦歌回头看着孟子越:“信阳失守,武汉守得住吗?”

  孟子越无语以对。

  少哉满怀愧意地对孟子越说:“您二位先在这里转一转,我去安顿饭店,马上回来请你们。”

  孟子越苦笑:“去吧。”

  少哉直奔南洋烟草公司,在茶房门口扯直了军装,扶正了帽子,大声喊道:“爹……”

  才几月的工夫,父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正蹲在茶炉下掏炭火。抬起头看到天上蹦下一个大兵来,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少哉把帽子摘下来,脚跟往前一靠:“躲什么?我是您儿子!”

  父亲使劲地睁开已经老花的双眼,认出是少哉时,嘴咧了两下,嗨嗨地哭了起来。

  少哉说:“我又没死,哭什么?”

  父亲撩起围裙擦去眼泪,伸出手来摸索着少哉的脸庞:“儿哇,你在哪里?”

  少哉说:“我在您面前呀。”

  父亲说:“我问你跑到哪里去了?”

  少哉说:“当兵了,国民革命军135团一连一排一班。”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当兵呢?”

  “我要抗日救国……”

  “中国人多,军队里不少你一人,快把这身皮脱了,回家跟凤仙圆房、生孩子……”父亲抖索着双手,从身后的橱子里拿出一盒少哉最爱吃的月饼,打开,递到他手上:“中秋节也过了,一家人都没有团圆,我做梦都在想你呀……”

  “爹,抗日事大,圆房、生孩子事小。”少哉将月饼接过来放在小桌上,把胸脯上的勋章挺到父亲的眼前,“我不但是国军,而且当了英雄,怎么能随便脱掉军装呢?”

  “那个人真的是你呀?”父亲瞅了瞅他的脸,又瞅了瞅他胸前那个黄灿灿的牌子,从茶炉边拿起一张摸得发黑的报纸,指着上面的照片说,“凤仙说是你,我还不相信,上面写的不是你的名字嘛……可是凤仙说,那就是你,烧成灰她也认得。这些日子以来,她天天拿着报纸到处跑,发誓要找到你。”

  少哉瞪大了眼:“她还在汉口?”

  “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回长亭了。”父亲连声感叹起来,“她到我们家已经十多年了,你这一走,叫她怎么办?”

  少哉一听父亲的唠叨就冒汗:“大敌当前,您怎么就记得圆房?”

  “不圆房怎么传宗接代?不传宗接代拿什么去抗日?”父亲振振有辞,“没有家,哪有国?”

  “圆房的事,回头再说。”少哉敷衍道,“我今天是有任务的。”

  父亲不解地看着儿子:“有什么?”

  “长官派给我的任务。”少哉说,“我们参谋长的夫人来了,他们两年没有见面。团长说,找个好饭店,让他们两口子好好过一夜……求您帮忙到璇宫饭店帮他们开个房间。”

  第十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3)

  “璇宫?”父亲睁大了眼睛,连连摇头,“兵荒马乱的,饭店早就不接客了,我怎么帮你开房间?”

  少哉拉起父亲的手摇晃起来:“您不是和璇宫饭店的茶房很熟吗……”

  父亲又唠叨:“武汉保不住,人都跑光了,哪里去找人?”

  少哉信誓旦旦:“谁说保不住?有我们在,日本人休想打进来!”

  父亲的眼睛一转,提出了交换条件:“我可以帮你找饭店,你得答应我,跟凤仙圆房。”

  话音未落,只听得凤仙在门外喊道:“是不是他回来了?”

  少哉听见那声音,头嗡地一下大了。

  凤仙每天早出晚归,拿着报纸跑遍了汉口的军营,见人就问:“知道他在哪里吗?”

  当兵的拿话逗她:“他是谁呀?”

  凤仙昂着头回答:“我男人。”

  人家惊讶:“他会打飞机呀?”

  凤仙豪迈地说:“是我把着手教出来的。”

  有识字的军人告诉她,按照报纸上写的情景,这支军队应该在岱家山。凤仙喜出望外,决定先回来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改日再去岱家山找人。

  她进了茶房,看到少哉,尖叫一声,扔了手上的报纸,操起茶炉边的劈柴刀,嗷嗷叫着朝少哉头上劈了下来。

  少哉傻了眼,围着茶炉抱头鼠窜。

  父亲在一旁喊道:“做不得的,这一刀劈下去他的命就没了,你跟哪个圆房啊……”

  凤仙劈了几刀,将少哉逼在墙角:“看你往哪里跑?跑到天边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少哉挡住架在脖子上的刀口,百口难辩:“我没有跑哇,当兵了,保卫大武汉呢……”

  凤仙刀子一扬:“我在队伍上问过了,很多人都是先办完事再去当兵的,你想扔下我不管?”

  少哉敷衍:“我答应你,等抗战胜利以后……”

  “到那时候,我都老了。”凤仙抓住少哉的衣领,胸脯一挺顶住他,“今天正是时候,保险给你生个儿子。”

  父亲一听这话,低下头往外走。

  “爹……”少哉向父亲求救,“我还有任务!”

  父亲头也不回:“你们圆房,我帮你找饭店。”

  少哉扭着头说:“要璇宫……”

  “行,只要你们圆房,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去摘。”茶房转身扣上门,将少哉和凤仙锁在茶房里。

  凤仙扔了劈柴刀,擦了一头的大汗,朝他妩媚地一笑:“我还以为你能飞到天上去。”

  这一笑,笑得少哉腿都软了,他却故作镇静地说:“我是国军,又是抗日英雄,你不能无理……”

  “什么狗屁英雄,我不管那一套。”凤仙喝令,“把这身皮给我扒了。”

  少哉紧紧裹住自己的衣服:“这种地方,做不得……”

  “你们当兵的说了,前方、后方都是战场,哪里做不得?”凤仙袖子一捋,伸手扯下了少哉的军装,像小时候逼他洗澡一样将他剥了个精光,抱起来往父亲的床铺上一扔,一个劈腿骑了上去,将少哉紧紧地压在怀里。

  凤仙身上的汗味很重,酸酸地像发过的面团,像渗出的鲜汁,有一种特别的诱人之气。凤仙的身上有点臊,像刮来的风,像催来的雨,是那种成熟的女人身上特有的浪荡之气。凤仙的身上有点香,像蒸熟的饭,像烫热的酒,有一种蠢蠢欲动的醉人之气。

  开始的时候,少哉胆战心惊,闭着眼睛,缩着身子,任凭凤仙上下摆弄。没想到和她的肉体紧密相贴之后,竟有了一种呼之欲出的冲动,只听见“噫呀”一声,不知浅深地冲了进去。

  凤仙一辈子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像个久经战场的导师,一边抚摸着少哉,一边循循善诱:“不要急……我是你老婆,想怎么做都行。跟着我来,这样、这样……对了!快点,你会像当皇上一样快活……”

  第十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4)

  这一刻千载难逢,这一刻悲欢交集。她光溜溜地骑在少哉的肚皮上,跳哇,颠哇,叫哇……像唱大花脸一样纵情奔放,把个茶房闹得比真的洞房还要热烈。

  这是少哉人生的第一次,意想不到的感觉,让他意外惊喜,意外享受。一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扔到脑后,将全身的力气射进了凤仙的身体。

  如同得到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凤仙的身子灵光焕发,蒸腾的汗气美味可人,她在少哉耳边轻轻地问:“快活了吗?”

  少哉轻轻地喘息:“快活了……”

  “是不是像当了皇上一样?”

  “比皇上还快活……”

  毕竟是两个青春焕发的肉体,毕竟是初尝了诱人的果实,少哉细汗淋漓,浑身舒坦,像婴儿一样躺在一片粉红色的液体中,体味这千金一刻的人生的美景。

  凤仙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噫的一声挪开屁股,腾出一只手来,抓起内裤在大腿叉里抹了一下,抹出一片鲜红,在少哉眼前一抖,得意洋洋地说:“看见没有,你已经在我的肉肉里下了种子。十个月以后,给你生个胖儿子!”

  水也到了,渠也成了,生米做成了熟饭。凤仙扬眉吐气,甩了一头大汗,喝了一口凉水,扭身坐在少哉身旁,咬着一只发卡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少哉深深地吸了一口,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脸上放射着鲜红的光彩,看着她的胴体如出浴般地意气风发,看着她高耸的乳房上悬挂着的两个红纠纠的乳头,一下感受到了她全部的好。

  突然间,他爬了起来,一把抓过自己的衣服,快活地说:“送一样东西给你。”

  凤仙喜出望外:“真的?”

  少哉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杨胜利塞给他的那个东西,在凤仙面前一抖。

  “啊……”凤仙叫了一声,一把抓到手里,“这是什么呀?”

  “这叫胸罩。”少哉内行地比划着,“洋场上的女人都戴它,又洋气又好看。”

  “流氓。”凤仙生气了,将那东西扔到少哉脸上,“我就知道你嫌弃我不洋气、不好看!”

  “不是不是……”少哉把那东西捡起来,往凤仙的胸脯上套,“你戴起来,肯定比她们还好看。”

  “真的?”

  凤仙咧嘴一笑,转过光溜溜的身子,任凭少哉将胸罩挂在她的肩膀上,套到她的乳房上。虽然杨胜利声称这是最大号的,套在凤仙身上还是小。少哉笨手笨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背后的扣子扣上去。

  凤仙身子一挺站起来:“好看吗?”

  “好看。”少哉由衷地赞扬。

  凤仙两个自由放任的乳房被套住了,套得有形有状,套得深沟如幽,套得高耸入云。

  “太紧了,喘不过气来……”少哉还没看够,凤仙已经憋得脸颊鲜红。

  “那就脱下吧。”少哉赶紧伸手。

  “不。”凤仙身子一扭,“你说好看,我就戴着,免得整天担心它撑破了衣裳,从里面蹦出来。”

  少哉一听,好生快乐,当即许诺:“等赶走了日本鬼子,我给你买花衣服,让你像汉口人一样好看。”

  “真的?”

  “真的。”

  茶房门外,一直听着动静的老茶房眼看时辰不早,敲门喊道:“少哉,我已经把房间订好了……”

  凤仙意犹未尽,只好起身,穿上衣服,开了门。

  老茶房手里提着买来的酒菜和一对红烛,有点无地自容地站在门口。

  凤仙两颊鲜红,快活地喊了声:“爹,圆了……”

  “圆了好、圆了好……”茶房进屋,连连赞叹。抬头看到儿子软塌塌地靠在床上,好不心疼,埋怨凤仙:“他还是个童男子,头一回不能这样狠的。”

  凤仙笑着说:“不是都忙着抗日吗,顾不得那么多了。”

  “也是也是……”茶房连连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对少哉和凤仙作揖道,“儿啊,凤仙啊,今天是你们大喜的日子,爹恭喜你们啦,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凤仙一闪身换了套鲜亮的红衣红裤,点燃了红烛,拉着少哉的手双双跪在父亲面前,拜了天地。

  临别的时候,少哉有点依依不舍。

  凤仙深明大义地说:“去吧,告诉你的长官和弟兄们,你已经成家了,明天我会给他们送喜糖喜饼。”

  少哉说:“那么远,去一趟不容易……”

  “要去的,这个礼数不能少。”父亲说,“既然你已经当了兵,队伍就是你供事的地方,这么大的喜事,不跟长官和弟兄们报告一声,礼数不周。”

  少哉从父亲手里接过璇宫饭店的钥匙牌,急匆匆跑到江边。

  暮色苍茫中,只见孟子越一人站在江堤上,看着滚滚的江水发愣。

  少哉上前问道:“参谋长,夫人呢?”

  孟子越惨然一笑:“走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