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笛管均暗置其间,音率音阶也都仿照这八种牲畜,逼真逼像。
盛女和桩子的摊儿一摆上,便拢上来不少人。盛女朝桩子递个眼色,捡只“斑鸠戏谷草”捧在手上,悄悄运运气,一顿一顿地吹出声声斑鸠叫咕咕。
桩子随着笛音粗腔大嗓地唱起来:
野地长棵谷谷草,
两只斑鸠抱着笑。
我问斑鸠笑啥哩,
斑鸠说:
颗颗谷粒大又饱。
吹了两遍,盛女见人越聚越多,便换了个“野麻雀”吹。桩子仍跟着吼唱:
野麻雀,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老娘送到野地里,
媳妇抱到热炕上。
做好饭,你先尝,
我去地里看咱娘。
咱娘变成屎壳郎,
一脚踢到粪堆上。
人群中有位老太太开始搌眼泪,有更动情者竟唏唏嘘嘘、泣不成声。盛女又递个眼色过来,桩子改唱为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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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圣物八件套(2)
野麻雀,你想想,
做事太狠丧天良。
不是老娘生和养,
你身怎能从天降?
满街筒子人都挤拥过来,将盛女、桩子的摊子围得密不透风。
“斑鸠戏谷草”喜,“野麻雀”悲。这一喜一悲已经够抓人了。盛女因势利导,示意桩子亮出不喜不悲的绝活儿“圣物八件套”。
开始是盛女吹桩子唱,两遍过后,围观者差不多都熟悉曲词了。盛女、桩子改了招式,盛女吹一句,桩子跟着吹下句。这一问一答,谐音成趣:
盛女吹:
掌柜哩想杀鸡,
撵得小鸡满院飞。
桩子吹:
咯、咯、咯(鸡啼)
我身子瘦来皮又薄,
杀我不胜去杀鹅。
盛女吹:
嘎、嘎、嘎(鹅叫)
我下的蛋多个儿又大,
杀我不胜去杀马。
桩子吹:
咴儿、咴儿、咴儿(马嘶)
我会拉车走四方,
杀我不胜去杀羊。
盛女吹:
咩、咩、咩(羊嗲)
羊毛织衣暖又柔,
杀我不胜去杀牛。
桩子吹:
哞、哞、哞(牛唤)
我耕田来又犁地,
杀我不胜去杀驴。
盛女吹:
昂、昂、昂(驴鸣)
磨道圈里我常走,
杀我不胜去杀狗。
桩子吹:
汪、汪、汪(狗吠)
我能看门又守户,
杀我不胜去杀猪。
盛女吹:
哼、哼、哼(猪吟)
光吃不做只有我,
命该挨刀逃不脱。
满场沸沸扬扬,叫好声、欢呼声、喝彩声如潮汐陡涨。密匝匝的人头汇成黑浪,一波一波地冲击着盛女、桩子。预备的泥玩儿一会儿工夫即告售罄。
“圣物八件套”极快便风魔周围村镇,并迅速延及数县。口碑相传,越传越神。南到西安、北达银川的求购者,也纷至沓来。圣集的诸多泥玩店铺,也开始竞相经销盛女的“圣物八件套”。
顾客中一位着便装的军人,自称祖籍是莲花山莲池镇,距恩公祠十几里路,赶晴天黄昏伫立镇中高处,即可凭眺莲花山黛色轮廓。
13.醋泡豆(1)
公元20世纪30年代中
盛女、桩子离开颓废的小祠堂,住进顾老板家的一所半新小院时,节令已近腊月。顾家虽不属圣集的豪门首富,但经营泥玩儿业已有三代,是圣集吃这碗泥巴饭的领头羊。
顾老板名唤顾之守,已五十出头。因眉心正中有颗浅褐色的豆痣,加上极少匿去的自来笑,“笑弥佛”的绰号便一直跟了他几十年。他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子,是街上孩童们的玩具,谁都可以捋上一把。
桩子最先认识的就是他。那是到圣集的第一天,桩子挟只带豁口的碗要饭到西街口时,正遇上一群小孩捋胡子。“笑弥佛”躬身如弓,笑脸相迎一双双肮脏的小手。捋完了捋尽兴了,笑弥佛起身后才发现一旁惊讶的桩子。他的眼不太好使,以为桩子也是街上的小孩,就颤着笑问:“你咋不捋?是老伯得罪你了?”小孩们齐声咋呼说:“他是个要饭花子。”
朝后的场面令桩子此生不忘。笑弥佛动员在场的所有小孩都回家给桩子拿吃的,有慢慢腾腾的,笑弥佛就说:“你往后还捋不捋胡子啦?”结果是桩子不仅满载了吃的,还开眼了圣集大大小小的泥巴猴。
到后来,笑弥佛动员盛女、桩子朝他家的小院搬时,盛女开始犹豫不决,是因为当年莲池的教训。她担心这老头儿又是一个万福祥,就私下对桩子说:“现在的好坏人都不好分了,有时坏人装得比好人还好。谁知道这顾家小院是不是淹人的坑?”桩子坚持说:“住吧,住吧,顾老伯是天字号的大好人。”
搬进来的第一天,盛女就拾掇了一张书桌,不让桩子再染指泥玩儿。盛女说:“男人的眼要放长线,不能光看脸前一拃远。”盛女还说:“我看着你朝泥巴堆里钻,就对不住屈死的爹。”盛女逼桩子捡起丢开多日的大本子药书。这一包袱书是盛先儿传下来的,若没有桩子她也许不会重视这些。正因为有了桩子,她把这些书视为传家宝,比眼珠子还珍惜,风里雨里,兵燹匪祸,都没让散失。
桩子摆治泥玩儿刚上瘾,瞅着大本子药书,如马戏团的猴子钻火圈,打着踅儿转就是不肯往里钻。硬着头皮读下去,也心不跟眼,瞅着“鸟”字会飞、“虫”字会爬、“花”字会开……这如何还能顾得上病情药理?
盛女看着眼泡儿泛潮发红,再说话就喉咙哽咽。桩子最怕盛女伤心,连忙跳过去抱紧盛女的脖颈儿,嘴巴鸡叨食般啄盛女的脸,啄出一股男人的辣味儿。盛女品出了与往日的异样,不由潜滋春情,心旌摇荡。
盛女仍紧着捏泥玩儿,除了捏走俏的“斑鸠戏谷草”、“野麻雀”、“圣物八件套”之外,还随心所欲地捏改样的。耶稣基督、亚当夏娃、伏羲女娲……熟能生巧,盛女的灵性渐进升华,很快便炉火纯青。她手下的诸神百怪,遂变成绝妙的圣子圣神、圣女天使、飞禽走兽,过火焙制后,先使黄香擦擦,再用洋绿、洋红、白粉、炭黑等诸色描画彩纹,之后摊开晾晒。
于是,不大的院宅里神祇飘逸,百鸟争唱,喧闹着寂寥的冬天。
时有街邻在门口或矮墙外探头探脑。盛女读出了不少眼里隐隐的血红,惶怵便铅丝般在心头缠绕。她知道同行是冤家,自家碗里的稠了,人家碗里的就稀了,这就难免人家心里系疙瘩。她就站起身主动招呼探头探脑者进来,让人家随意挑泥玩儿,分文不收。碰上老实人还硬往人家兜里塞。她想以此润滑与街邻们的感情。
腊月里一上冻,盛女就停了泥活儿,说这几年人不人鬼不鬼的,过的不是日子,今年手头宽绰了,也过个肥年,放挂长鞭,崩崩来年的晦气。桩子听了高兴得直跳。一有饱饭吃,桩子就猛着长个儿,一天一个样儿,像是薅着头发梢儿往上长。说话也带了喉音,浓重了男人味儿。
盛女狠了狠心,请裁缝做了套新衣:青洋布大衫、褐绸马褂、狐皮帽儿、千层底宽脸黑布鞋。
13.醋泡豆(2)
桩子穿上精精爽爽,愈显男人味儿十足。
盛女也为自己置了红绸袄、绿缎棉裤,软缎鞋面上,对称着花喜鹊登枝闹梅。加上“破颜方”一停,她极快就艳容依旧,出门便亮一条街。引得妇人们咬耳朵嚼舌头,在她的背后指指戳戳。耀得男人们驻足失态,凝滞的眸子像死鱼的眼珠儿。
圣集一带的风俗不好,叔嫂通奸、老公公钻儿媳妇被窝之类的事儿,似乎稀松平常。有一首民谣为证:
正月里来哟闹新年,
儿媳给公公来拜年。
公公拉住儿媳妇的手,
扯扯拉拉亲了口。
三月里来哟桃花开,
儿媳妇穿上洋缎鞋。
红绸子裤绿丝带,
再问公公爱不爱。
五月里来哟是端阳,
糯米糕子包砂糖。
白糖黑糖雪花糖,
还不如公公好心肠。
七月里来哟秋风凉,
儿媳给公公补裤裆。
裤裆烂了个大窟窿,
露出一杆毛毛枪。
九月里来哟菊花开,
儿媳妇坐在公公怀。
双手拉开丝裤带,
十回八回尽管来。
圣集的不少男人特酸,不少女人特浪。骚情起来连脸都不背,像是公鸡压蛋蛋儿。他们知道桩子是盛女的小女婿,并且已行过定亲大礼后,就合成伙子拿桩子开涮。赖皮二流子常堵他的路问:
“‘开封’没有?”
“是‘原装货’还是‘散装货’?”
“是‘热’哩?还是‘凉’哩?”
……绕桩子荡漾的酸气,如黏滞的晨雾拍打不散,走到哪儿都有“裤裆调儿”跟着:
你家姐姐嘛好呀好身材,
两只奶子嘛像呀像灯台。
灯台不擦嘛光呀光起锈,
锈坏了灯台如何喂桩崽?
……
还有更酸的:
腊月哩嘛结呀结冰凌,
你家姐姐嘛直呀直喊冷。
撩开被子嘛撑呀撑好窝,
立等着小鸡儿去呀去扑腾。
……
桩子成了醋泡豆儿,成了酸汤面叶儿。他真正的“开化”,是在一个雾蒙着小雨的黄昏。一酒鬼用几杯“地瓜烧”把他灌成晕鸡后,拽着他仄仄歪歪进了一家窑子。
酒鬼说:“好好看,好好学,学会了艺不压身。”说完就与一窑姐儿膘粘一坨,其情状声色,诱得桩子眼绿、嗓干、心口冒火,裆部挺起一杆钢枪般的橛子。
酒鬼下架后,逼桩子趁水和泥。酒鬼由不得桩子再三犹豫推辞,三下五除二就剥光了桩子的衣裤儿,并现身说法,当面下教场。
酒鬼还嘻嘻哈哈给窑姐儿做着鬼脸说:“你真好福气,这可是只百年难遇的童子鸡,你瞅瞅这橛子多粗多长喜欢人不?你得下劲儿好好拨调拨调!”
盛女得了笑弥佛的信儿,大喘着气闯进来时,桩子已稀里糊涂地上了炕,两具一丝不挂的胴体叠合在一起,窑姐儿正撕拽着桩子的橛子往身子里放。
酒鬼在一边儿急得搓手大叫:“朝里插呀桩子!朝里插呀桩子……”
盛女一见这阵势儿,“啊呀”一声尖叫,晕倒在炕前……
盛女病倒了,三天水米未打牙,人瘦了一圈儿。任桩子百般乞求,她头不抬眼不睁,横给他一个脊背,像一堵冰冷的墙。桩子没经过这阵势儿,像是天塌了地陷了,泪人样跪在盛女的床前,一遍接一遍地忏悔说:“我再也不在外边喝酒了,再也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儿了。”
13.醋泡豆(3)
直到他的泪流干了,喉咙挤不出音儿了,盛女才转过身拉他起来,两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14.腊八粥(1)
公元20世纪30年代中
进入腊月就算闻着年气儿了。笑弥佛给盛女出主意说:“桩子已成人了。再不圆房,唾沫星儿也能把人淹死。”
盛女说:“就是。”
笑弥佛说:“你们没有大人操持,我来给你们操持。”
盛女说:“俺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大伯的大恩大德。”
笑弥佛说:“闺女你这么说就外气了。我把你们这桩大事办排场办漂亮,也决不要你一个子儿。”
盛女想想说:“大伯,俺有一事不明,请大伯明示。”
笑弥佛说:“闺女请讲。”
盛女说:“万事皆有缘。我们同您无亲无故,您却如再生父母般照顾我们,这究竟为何?”
笑弥佛笑而不答。
盛女说:“大伯,您如果不说清楚,我决不肯再接受您的恩惠。”
笑弥佛说:“闺女,何必如此较真呢?”
盛女说:“您今天若不让我明白,我领着桩子立马就搬出这小院儿。”
笑弥佛这才叹口气,压低嗓门说:“闺女,我也是受人之托。你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盛女坚定地点点头。
笑弥佛面呈难色道:“闺女,我这就违背委托者的要意了。这样吧,等把你们的喜事办完,我再和盘托出如何?”
盛女取出那件连体的亚当夏娃说:“大伯,这件泥玩儿您一定认识吧?”
笑弥佛淡淡一笑,既没摇头,也未点头。
就凭他这一表情,盛女就断定,他就是曾与万福祥交涉过的泥玩儿贩子。即便他不是那泥玩儿贩子,起码也清楚那泥玩儿贩子的莲池之行,他一定知道大哥的下落,他所谓的委托者就是大哥。想至此,她双膝落地,跪在笑弥佛的脸前说:“大伯,您口口声声称俺闺女,俺就做您闺女。您活着俺伺候您,您老了俺为您送终,闺女请您这就把话说明。”
笑弥佛忙拉起盛女说:“闺女,您大伯经商数十年,讲求的就是诚信二字。人家委托者不让说,大伯若说了岂不失信于人?这也违背大伯的做人准则。你让大伯有个回旋的余地,容大伯跟委托者打声招呼,大伯说的等给你们办完喜事再说,也就是这个意思。”
盛女只好点头。
笑弥佛请人择了吉日,“好日子”定在腊月十六。
“蒸灯”是排解思亲之苦的一种方式,此习俗在老家恩公祠传承至今。晚春时节,豌豆花儿像灯笼,一盏一盏地连成片,给田野染上淡蓝。令人陶醉其间,流连忘返。其实豌豆的产量并不高,乡亲们种它,是为了用豌豆面蒸灯。
圣集不产豌豆,盛女托人从西安捎回几斤。那天早晨,盛女早早地和好了豌豆面,工工夫夫地捏灯,小心翼翼地上笼。文火蒸熟后,她朝灯窝里注些香油,置入一根细捻儿,点燃。荧光如豆,昏昏晕晕,仅一星亮。她抄起擀面杖,将满锅水搅出一穴旋涡,放灯进去。灯随着涡流,一圈儿一圈儿旋转。渐渐,涡流缓滞,水面平息,灯转随止。而灯捻儿正指北方。
盛女喃喃说道:“咱大哥还在北边哩,该过年了,给咱大哥拜个早年吧。”
盛女拉桩子朝北跪下,连磕三个响头。此刻,灯苗曳曳,摇洒温馨。桩子依了盛女,如身置朦胧梦境,经久游离不出。
腊月初八清早,桩子睁开眵目糊眼时,就闻到了满院粥香。“腊八粥”又叫“八宝饭”,是用小米、红豆、花生、莲子、柿饼、萝卜丁儿和核桃仁儿等八种原料配兑熬成。
盛女见桩子馋相怕他慌吃,忙使眼色阻止。他这才记起她头天晚上的告诫,粥熬好后人不能先吃,次序是先物再牲灵再人。而人也有内外大小之分,先外后内先小孩后大人。外是街坊邻居。腊八粥得起五更熬,赶天明给邻居端送。此粥的特性是黏甜香,邻里间互相端送,互相“黏甜香”,为的是共创吉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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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腊八粥(2)
圣集大,顾不了全镇,送一道街是最起码的。盛女查过了,这条街共住了三十六户,她特意备了一口大锅。粥熬好后,盛女先满盛一盆,端到当院的树下,舀一勺儿倒在树杈上,口里念道:“人一岁,树一轮,树啊喝了粥快快长吧。”
再到羊圈前,朝食盆里舀上几勺说:“羊啊又一岁呀,喝了粥快快长啊。”盛女逐一伺候完了院内会说话的与不会说话的,之后对桩子说:“腊八这天,只要是条命,都一般大。要先敬它们,先喂它们。”
盛女的一言一行如仲春的细雨,滋润着桩子心中的青青芳草地,几十年不芜不荒。
记得公元1961年的腊八,桩子伯在堤窨子边支口大锅,满锅粥熬得沸沸扬扬,虽然八宝全无,仅撒几把黄豆搅一些杂和面,仍诱得我口水直流。桩子伯却视而不见,逐一喂完堤窨子周围大大小小的树后,才朝我们的碗里盛。
15.盛女断指(1)
公元20世纪30年代中
盛女端起粥朝外送时,才发现门口堵着两排罐子。罐子大小不等,形态各异。但都有橙黄的尿液外溢,渍迹绕罐底描成大小不规则的圆。数了数正好三十六只,恰恰是这条街的户数。
盛女的脸色陡然变灰,粥碗“砰”的一声落地,洒了她一腿一脚。
桩子抄起顶门棍,就要对罐子们扫荡个稀里哗啦,被盛女拦腰抱住。盛女满腮泪流,泣不成声地说:“你要是任性胡来,咱可真没法儿在这儿呆了。你不懂这是撵咱走哩,咱不能走,寒冬腊月咱没地方去呀。听话忍忍吧桩子,啊?”
盛女携了桩子去找笑弥佛,想问个究竟,让他指条路子。谁知匆匆赶到时,只见他家的大铁门上、石狮子上抹遍了黄巴巴的臭屎,刺鼻的气味儿熏得人头晕眼花,难得近前。
盛女悟出这是笑弥佛跟着遭了连累。她拉着桩子折转回去,一一倒了屎尿,又将罐子拎至塘边,敲碎坚冰,一只只涮去臊臭,刮掉斑垢。
然后用车子推了,挨门央求认领。
临了,盛女总软软笑着饶上一句话:“明天请赏个脸,到俺家抿几盅。”
席面共置了四桌。备不起山珍海味,但牛羊肉有得吃,大麦烧有得喝。照规矩该午时开宴,谁知挨到太阳西斜,竟无一客莅临。连平素星星般探头探脑的顽童,也像被厚云重重埋蔽,统统没了踪影。
盛女双目失神,木然呆坐,像只枯坐的蹲雕。
桩子的脖颈扭硬了,僵僵的如盘子里的歪脖鹅。脚冻得木木的没了知觉,好像缩成了鸡爪子。
终于等来一人,是圣集商会的执事。此人也姓顾,虽刚过而立之年,唇边已蓄起了一小撮山羊胡子,自然也就有了绰号“顾小胡子”。
盛女顿时活泛了,眼里闪出星星,慌忙起身让座,招呼桩子拿烟拿火。
顾小胡子说:“别忙乎了,我不坐。”
盛女赔着笑脸:“请入席吧,执事先生。”
顾小胡子看着桩子递过来的烟,冷冷地摆着手说:“我不是来赴宴喝酒的。”
盛女心里一凉,但仍小心翼翼赔着笑脸说:“烟酒不分家嘛。”
顾小胡子打量了一圈院子说:“这院子商会另有用场。”
盛女见顾小胡子脸上结冰,忙说:“顾执事,这是顾之守老板家的院子,是顾老板让我们住的呀。”
顾小胡子从怀里掏出纸房契,冲盛女一展说:“这院子原先是顾之守的不假,但从昨天起归镇商会了。您可看清楚了,这镇公所的大印红赫赫地盖着哩,不假吧?”
盛女愕然:“这是为何?前天俺还与顾老板见过面,没有听他讲起过呀。”
顾小胡子冷笑一下说:“人有旦夕祸福。顾老板前天夜里暴病身亡,他无儿无女,这产业当然归镇商会所有了。”
盛女大惊失色,像是辩解,又像是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呢?前天见面时,顾老板还面色红润,气色康健,毫无病态啊,如何能暴病?又如何能身亡呢?”
顾小胡子收起房契,口气硬得像撂砖头:“也不说让你们今天就走人了,再宽限两天,后天我一准来收房。”
盛女拦住转身欲走的顾小胡子,双眶盈着泪说:“顾执事,俺们做错了什么?”
顾小胡子不语。
盛女说:“寒冬腊月,我们往哪儿搬呢?”
顾小胡子仍不语。
盛女说:“顾执事,麻烦您通融通融,替俺们说说。俺们不白住,俺们付房租还不行吗?您就只当是可怜我们这俩要饭孩子,行吧?”
盛女说着双膝落地,桩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顾小胡子软了,先是摇头叹气,之后一脸无奈地说:“顾之守老板多好的人啊,因为跟你们走得近,屎罐子已堵两天门了。顾老板因之气得病卧在床,就这人家还不罢休,递了条子说还要搬火神爷……”
15.盛女断指(2)
“搬火神爷”是句黑话,意思是放火烧。
顾小胡子接着说:“顾老板暴病身亡,这前车之鉴,我这小小的商会执事岂敢等闲视之?否则说啥也不能撵你们走哇。房子闲着不是闲着?赁给你们不也是商会的一笔收入吗。”
盛女痛心疾首地表白:“在圣集俺俩一直是夹着尾巴做人,连蚂蚁都没踩过,这到底是招谁惹谁了?结这么大的仇气?俺上门赔情谢罪还不行吗?”
顾小胡子摇摇头说:“你们是犯了众怒,众怒难犯哪。”
盛女大眼圆睁:“众怒?”
顾小胡子冷冷一笑说:“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盛女大惑不解地摇摇头:“请您明示,俺真的不清楚。”
顾小胡子一语道破天机:“你捏泥玩儿恁灵通,心眼咋像不透气的木疙瘩?你的泥玩儿在圣集盖了一圈儿,也就踢了一圈人的饭碗。同行是冤家,你硬掏别人嘴里的食,不撵你撵谁呢?”
盛女恍然,木然。
顾小胡子说:“树挪死,人挪活,天地宽着呢。”
盛女说:“俺从此洗手不再沾泥,中不中?”
顾小胡子摇摇头说:“你这话怕没有人信。你想想这捏泥玩儿又不需多大的地场,谁能挡得住你暗里捏背地里卖?你不可惜你那一手绝活儿?”
盛女急切地表白说:“顾执事,俺给你发个毒誓行不?”
顾小胡子说:“你跟我发毒誓干啥?又不是我要撵你们走。要是街坊们都信得过你,这房子你就住,有话你给众人说去。”
顾小胡子站在大门口,冲当街吆喝几声,立马围过来一堆人,三十六家户主全在其中。
盛女运运气说:“老少爷儿们婶子大娘们,俺两口儿逃难到此就图个活命,捏泥玩儿是巧要饭,没想过发财也没想过压住谁。从今个儿起,俺洗手不干……”说到此,盛女抓起一把菜刀,飞扬飞落,只听“喳”的一声,她便断了左手拇指。
这拇指一如壁虎断掉的尾巴,在砧板上突突蹦跳……
引来桩子的嚎声大哭。
引来众人的唏嘘惊叹。
盛女推开扑来的桩子,用溅血的左手握刀,打算再残右手拇指时,刀被人夺过。
夺者叫庞大根,他所在的祁连山游击队司令员不是旁人,正是桩子的大哥海水清。他是海司令的警卫班长。数天前,他身着便装途经圣集时,曾买过“圣物八件套”。
庞班长是带辆中吉普来的,因为圣集还不是革命根据地,这一带尚处在“拉锯”状态。为防白匪骚扰,庞班长还带了一个装备精良的班。
原来,他带回的“圣物八件套”,让海司令大喜过望,又喜极生悲,念及乡情乡俗乡亲,禁不住潸然泪下。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庞班长虽来司令部时间不长,但有关海司令的传闻,却早已如雷贯耳。海司令绰号“钢葫芦”,打仗特勇敢。逢恶仗前夕,必剃须净发,成不见毛碴儿的光葫芦,泛青光冒寒气,与刺刀闪放的寒光互映互辉,令对拼者生悸发怵。海司令是从尸堆里拱出来的,杀敌如麻还不红眼,泪珠儿当然比金豆子还稀罕。庞班长一见便傻了眼,成了看戏的洋鬼子。
当时,海司令捧着“圣物八件套”嗷嗷大叫:“这是我老家恩公祠的绝活儿!这是我老家恩公祠的绝活儿!”
庞班长说:“司令员,一准是咱们莲花山的老乡,这可谓是‘圣物八件套’牵乡缘。”
海司令顿时笑逐颜开,当即责成庞班长驱车接人。
目睹盛女自残的惨状,庞班长当即感到没法向海司令交代,这是朝海司令的兴头上浇冷水。再往深处一问,自残者还是海司令的弟媳。庞班长的脑瓜轰然炸庙了,这还咋回见海司令?一桩弥天大喜事让这些刁民泼妇搅了黄汤。他怒火中烧,大喝一声,朝中吉普挥了挥手。
15.盛女断指(3)
一挺马克辛机枪立马当街架上了。
庞班长骂骂咧咧,下令机枪点名的话刚出唇,斜刺里冲出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盛女。她横挡在机枪口的前边,颤抖着说:“不要开枪!是我自残的,这怨不得别人!”
庞班长愕然。
盛女说:“仔细想想,他们也难哪。饭碗被人抢去了,会不眼红?能不憋屈?要是这样的人都该杀,那得造多少子弹呢?”
庞班长气咻咻地说:“那也不能把人往绝路上逼。”
盛女说:“俺俩在老家呆不住,能在这儿活下来,就是圣集老少爷儿们的恩德,做人不能过河拆桥。”
庞班长认清盛女一脸真诚,只好挥手作罢。
中吉普启动时,人们倾镇而出。
顾小胡子亲领镇商会的几位老者,在镇郊的路旁撮土为炉,插草为香。他们身后跪着满脸虔敬的三十六家街坊。
当中吉普缓至时,这帮人由顾小胡子领着,连连磕头膜拜,并吟哦声声,祈祷盛女命大福大造化大。
车后是密集跟送的人群,路有多宽人群有多宽。路边的树上也爬满了人,有多少树就有多少树人。这天也不知踩坏了多少棵树。
这阵势有如莲花山基督教堂前的盛会。当时桩子坐在与司机并排的位置上,双目炯炯,视野开阔。可他竟对人群的攒动和喧哗充耳未闻,视而不见。此时他心中反复回响着盛女的一句话,其回响像山呼海啸不绝于耳了几十年。盛女说这句话时脸肌痉挛,血色全无。她瑟抖着手臂,抽搐着肩胛,战栗着唇齿,还有顺脸滑落的豆瓣子汗,强化了这句话的分量。盛女是这么说的:“泥玩儿毁坏了还可以重捏,人毁坏了就完了。人就是人,人不是泥玩儿,人不能把人当泥玩儿。”
从此,盛女成了圣集一带的传奇人物。说她是奉基督之命的现世天使。还说她圣意圣心,捏出的泥玩儿会飞会叫唤。还说她口若悬河,凭三寸簧舌喝退了洗劫圣集的数千匪兵。
到了20世纪末,我徒步考察黄河的流脉走向,途经祁连山时,曾特意到圣集小住。发现集面上的泥玩儿琳琅满目,特产泥玩儿已不再是单一的坐猴儿。天空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一家挺大的“顾记”门面还横起一道布幌,上边楷书着一溜刺目大字:
莲花山恩公祠特产泥玩儿圣物八件套。
我饶有兴致地进去欣赏。
“圣物八件套”的种类依旧,但形状质地远不及桩子伯的活儿。
守着一拉溜柜台的几位年轻人,正应接不暇地唱卖。
我瞅个空子问:“师傅,您招牌上的莲花山恩公祠在哪里?”
柜台里边的三人答了三个样,全是驴唇不对马嘴。一个说“陕西潼关”,一个说“安徽桐城”,另一个说“北京通县”。
我不禁哈哈大笑,笑得里边的人愕然发愣。
我笑着说:“看来你们都不是正宗真传。”
里面的人相视一乐,瞬即也回以哈哈大笑,直到冒出了泪花儿后,才说:“管它正宗不正宗、真传不真传呢,兵不厌诈,只要能赚到钱就行。”
另一位补充道:“不是说了嘛,不管黑猫白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
我问:“这‘圣物八件套’销路咋样?”
里边的人答道:“现在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玩心也大了。‘圣物八件套’供不应求,一个集日能下几百套。”
我们查了《圣集志·人物篇》,里边有这么一段文字:
盛女,莲花山恩公祠人也。本世纪30年代末曾流落本镇,短居九月余,后赴祁连山革命根据地投亲(据说其公公为军界要人,隶属衔位不详)。该女子善泥玩儿,有绝技“圣物八件套”传世,至今畅销不衰。该女还侠肝义胆,自残左手喝退数百扰镇兵匪,全镇数千生灵才免遭涂炭……
15.盛女断指(4)
抄了,回去交给桩子伯。
桩子伯读了长时不语。
追问,桩子伯才说:“志书是墨水涂的,而历史是血写的。血浓于水,不容褪色。”
16.海黑头的天才构想(4)
公元20世纪70年代中
数十年后,曾一如流星远逝的盛女携桩子出走,并未完全被历史的尘埃埋蔽,它使海黑头造成了强烈的悬疑。他推断盛女、桩子一度落脚祁连山,并非是盲目地出逃流浪,而是一开始就有既定的方向目标。他用一块烧红的烙铁,在老面瓜的脸前虚晃一下,吓得灵魂出窍的老面瓜当即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他做万利来的少东家时就迷恋盛女的姿色,装神弄鬼引发了盛女、桩子的出逃,这为其一;其二是有位自称祁连山圣集的泥玩儿贩子,拿出一尊连体的亚当夏娃作为样品,在万福祥的店铺里一下订货百套,而且还一把拿出不菲的定金。对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其父万福祥大喜过望,当场签约画押。谁知朝下的事令万福祥惊诧:他将样品展示给盛女的第三天,盛女、桩子便趁雨夜出逃,随之,那位祁连山圣集的泥玩儿贩子也不辞而别。
海黑头由此新生悬疑:何人如此诡诈、神秘,且神通广大,一件泥玩儿样品,就令盛女、桩子亡命出逃?他面对涉及祁连山的分省地图,无论如何也寻觅不到圣集。他又花大气力找到了有关省份的县级地图,才勉强发现了圣集这个弹丸小镇。是何人居此对盛女发出神秘召唤?这个地方的特别之处又在哪里?
这两处悬疑,让海黑头动了不少心思。针对此泥玩儿贩子的情况,他刨根问底,反复追逼。老面瓜追溯当年的细枝末节,挖空心思,总算忆出两点有价值的线索:一是此人五十出头,二是留着不同寻常的山羊胡子。
接下来,海黑头亲力亲为,不远数千里,直奔祁连山,找到小镇圣集,安心住了下来。当发现各家古老店铺的主业全是经销泥玩儿,并且这种传承已沿袭数百年时,他的心智豁然启悟。
但启悟毕竟是启悟,它还远不是结论。
朝下,他造访了数十位镇中老人。虽然年深久远,但凭不同寻常的山羊胡子,没费太大的周折,就对号入座地打探到了顾之守“顾大胡子”。随着造访的深入,在众人的追忆与缅怀中,顾大胡子的形象愈来愈清晰。尤其是顾大胡子暴病身亡的结局,令他为之心动。
于是,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推论:顾大胡子之死,绝不是什么暴病身亡,而是蓄意谋杀,是盛先儿与鹰爷被谋杀的继续。
且谋杀的元凶是同一人。
这个人有可能是海水清。但要证实这一结论必须有凿凿铁证。否则不但自寻其辱,而且是自寻绝路。
他清楚地意识到:他自行跳入了一个智慧的陷阱,已难以自拔。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必须获取见证,最终达成结论。
因为这个结论,并非仅仅关系着一个人的历史真相,或者几个人的历史真相,而是关系着恩公祠与圣集、恩公河与祁连山的历史、现在与未来。
这个结论的含金量特高。
有了这个结论,就有可能改写他此生的命运。那样的话,他此生就没有虚度,换言之,就算是没有白活。
他已经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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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花烛之夜(1)
公元20世纪30年代末
一提盛女当年只身回恩公祠的缘由,桩子伯的脸就发灰。“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一次批斗会上,黄泥鳅使条子棍儿捣着桩子伯的额头说:“你海桩子是反动透顶骨子里坏,放着革命的阳光大道不走,偏偏去跟国民党当伪军,把盛女也气跑回来了。没有盛女还会有你海桩子吗?你的良心真真让狗吃了!”
黄泥鳅这把火招来了空前的群愤。耳光、拳头、鞋尖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位疯泻狂落。
桩子伯成了一只训练拳击的沙袋。
结局颇为惨烈,桩子伯嘴角淌血,周身青肿,在堤窨子里趴卧了半个月才渐复元气。
当年盛女拗着回老家恩公祠,说是思乡心切想守着老爹盛先儿的坟头,其实是心里的疙瘩越系越大,对此桩子伯心若明镜。
桩子与盛女离开圣集后,被安排在祁连山基督教堂。此处距祁连山革命根据地数十公里,骑马也就是个把小时。这里虽是敌占区,但教堂是根据地的地下联络点,对从敌占区投奔革命的青年志士来说,此处是通向根据地的第一站。海司令将桩子与盛女先安排在这里,也是基于这种考虑。
桩子与盛女的婚礼办得冷清且简朴。除随行的警卫人员外,海司令连根据地司令部的几位领导也没有通知。俄国神甫主持了婚礼仪式后,来宾就进入了贺席,两桌还没有坐满。
对此,庞班长仗着酒后无忌埋怨说:“海司令,您可就一个弟弟啊。人生就这一桩大事儿,你不怕冷了他们的心吗?”
海司令宽厚地笑着,拍拍庞班长的肩膀说:“咱们是革命军人,现在又是战争时期,别说没有奢侈的条件,即便是有也不能奢侈啊。”
新房设在一栋两层小白楼里。
此楼纯粹的俄罗斯古建筑风格,石墙拱顶,一色乳白,在教堂的后院。
四面高墙、常闭的院门与庞班长一行持枪守护,不仅制止了闲杂人等,还阻隔了前院诵经堂从早到晚的唱经声。
这里也就尤为安静。
新人居楼上,海司令住楼下。
虽然论年龄,盛女是熟桃,桩子还是青杏,但自圣集接受了酒鬼的引领后,桩子对男女之事已茅塞顿开。花烛之夜,桩子是狼,没了羞涩的盛女是虎,两人将爱做得天翻地覆,全无禁忌。盛女是那种“叫铺”的女人,桩子一碰她便惊天动地般地哼叫。桩子提醒说:“你也不怕大哥在楼下听见?”她的声音小是小了些,但仍如杀猪般地叫唤。桩子再想做时就说:“杀猪吧?”盛女总莞尔一笑说:“想杀就杀吧。”久之,“杀猪”便成了两人房事的暗语。
盛女那一阵性事主动得很。桩子清楚她为的是做母亲,也就随着她,天天“杀猪”,有时一天几“杀”,但一直也没有杀出个结果。后来他特意去银川做了精液化验,结果是精子的成活率极低,几乎没有受孕的可能。桩子是医生,他一边用药物调理,一边加紧“杀猪”。他的理论是:“只要地好,即便种子有些问题,也有可能出苗。”盛女当然乐此不疲,欢迎大“杀”特“杀”。
晚上“杀猪”,白天见司令大哥时,盛女就觉得射过来的两道目光怪怪的,跟桩子在自己身子上边折腾时的目光一样。因为是大哥的缘故吧,她也没有把这目光放在心上。
小白楼成了兄弟俩临时的家。司令大哥虽早出晚归,但对小两口关怀备至,似乎是在努力弥补过去缺失的兄长之情。
楼下客厅的壁板辉煌如金,梅花吊灯匀布柔光,俄文商标旁的画片是克里姆林宫。当厅四柱的浮雕是敦煌飞天,舞女舒扬广袖,仙飘仙飞。对置两架博古,琳琅满目,合璧中西。一架是舶来品:好望角崖石,整只南太平洋玳瑁,德国蔡斯公司产的单筒望远镜,彼得堡金银器,古罗马角斗士的短佩剑,密西西比河鳄鱼皮,锥状体棱如利刃、标明是亚当阿斯特的骨骼,褐红色的阿拉伯神灯,哥伦布抚摩过的三桅船核桃木舵轮等。另一架是华夏老古董:秦砖汉瓦,唐代蓝底白斑三彩马,宋朝官窑双耳炉,越王州勾剑(上有铭文:越王勾践,自铸自用),明永乐青花压手杯,清乾隆多彩瓷母大瓶,康熙红柳叶瓶,黑色透花犀牛角,鸟兽纹玉琮,等等。这尊玉琮为湖绿色半透玉,方柱体短筒形,上大下小,内圆外方。琮面凸出四块方座,上刻十六只小鸟,羽毛丰满,展翅欲飞,鸟眼、鸟翅、尖喙的纹刻纤细。底部篆有“苍璧礼天,黄琮礼地”。
17.花烛之夜(2)
盛女发现“圣物八件套”也在这架老古董中探头探脑后,非要撤下来不可。桩子执意不让,说:“原本就不错嘛,何必自轻自贱扫大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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