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起来叠好被子,高举捧子伸了个懒腰。困,还是困……难道没人招呼我出工吗?
我用力甩甩脑袋,扯着嗓子咋呼了一声:“嗨,值班的!”
大脂颠颠地跑过来,眉飞色舞地说:“哥们儿,杨队说,今天你不用干活啦,嘿,真享福啊。”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呵,面壁还叫享福?脑力劳动比体力劳动还要受罪,不信你来试试,不累死你我是你爹。
“脂哥,我可以上趟厕所吗?”我冲大脂咧了咧嘴,“这可是个大问题,我得先请示请示你。”
“老四你可真能开玩笑,”大脂表情暧昧地笑了,“我管天管地还能管我弟弟拉屎放屁?走吧,不方便解裤带哥哥帮你。”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厕所里面钻。
一身轻松地从厕所里出来,我感觉很满足,戴捧子这活儿挺好,拉屎撒尿都有人伺候着。以后我得想办法多戴几把捧子,兴许戴长了还能找到当皇帝的感觉呢。
大脂似乎很害怕我,伺候完了我撒尿,出溜一下钻值班室里去了,头都没回。这个举动更加验证了我的判断,小子们做了亏心事!估计昨晚杨队询问他们的时候,他们全“秃噜”干净了。林武呢?为什么昨晚杨队没有询问林武?看来这小子跟我一样,“政府”拿他当茅房里的臭石头了。刚刚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要来个更正规的“达摩式面壁”,老妖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一上楼梯就奔我来了,脸黄得像屎:“老四老四,出事儿啦出事儿啦!”
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出什么事儿了?莫非是要拉我出去“吃花生米”?
我转过身扶了扶险些跌到的老妖:“妖大爷别慌,出什么事儿了?”
老妖回头四下看了看,趴在我的耳朵上促声说:“寒露越狱啦!”
“什么?!”我的心脏登时跳到了嗓子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晚上!”老妖像是在表演川剧,脸色急速地变换颜色。
天呐,一只野狼蹿到了闹市!我猛地想起那天见到他的情景。原来他说他要走了是有原因的。我怎么当时就没有反应过来呢?膘子!我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声。怎么办?怎么办?我茫然地站在黑影里,不知所措。
“你是怎么知道的?”停了好长时间,我终于稳住精神,喃喃地问老妖。
“昨天半夜你没听见院子里警车叫唤?那就是出事儿了。”
“这我倒是听见了,你敢肯定跑的就是寒露?”
“满车间的人都在说五车间跑了一个无期,名叫寒露,就是在看守所被一帮人收拾了的那个人,那帮人最后都加了刑。不是他还是哪个?”老妖忽地蹲在了地下,“以前我得罪过他,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罢休他会干什么?他会……俺闺女还小哇,这可怎么办呀。”
你跟他那点儿事情还叫事儿?还你闺女呢,就看你这饥寒交迫的模样,你闺女也俊不到哪儿去,你担心个屁……脑子里忽然闪出寒露两腿中间那条黑乎乎的物什儿,咳,万一寒露真的不嫌弃,那可要你闺女的命啦。老妖一旁哭着,我的脑子也在一旁急速地转着:这小子跑出去会干什么呢?肯定是先找地方躲躲,然后呢?报仇。谁是他的仇人?老傻,我,宫小雷!我相信他一旦安定下来,必然会找上门去,这个人渣什么事情也干得出来。上门干什么?杀人?估计他没这个胆量。敲诈?或者,盗窃?放火?打砸抢……不行,我得马上找政府!人民群众有了难处不是就要找人民政府解决吗?尽管我现在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人民群众,但我的家人是正宗的人民群众,人民群众就应该受到人民政府的保护。
“值班的——值班的,”我甩开老妖,大声呼喊,“我要求提审!”
“你犯什么神经,队长在车间呢。”大脂跑过来了。
“脂哥,麻烦你找一下内管队长,通知杨队快点儿回来,我有重要情况向他汇报。”
“那好。”大脂一怔,跑回值班室喊来了老鹞子。
老鹞子黄着脸问我:“出什么事儿了?”
“姚哥,我要向政府汇报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我可告诉你,戏弄政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老鹞子说完,转身下了楼。
不一会儿,于队急匆匆地上来了,一上楼直接就奔我过来了:“胡四,事情你都知道了吧?”
我忽然就掉下了眼泪:“我都知道了。”
于队沉声道:“政府已经上报支队安排了侦察员在你家里,你放心。现在你必须放下包袱,一切相信政府。”
我突然就不想说什么了,身体似乎在一瞬间软化,两条腿直打晃,有一种往下跪的趋势。
吃过晚饭,老辛过来陪我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劝我认清形势,看清人的本性,别当傻瓜什么的,到点就回屋睡觉去了。
从他的这番话里,我悟出了一个道理:人要狠,在这里没有什么江湖义气可讲,有的只是如何生存下去,如何才能活得像个人样。所谓弱者死,强者生,生活就是丛林,人就是野兽,要么吃人,要么被吃,永远没有中间道路可选。外面在下雨,我觉得天上降下来的雨水就是我的丛林,我出没其中,看到无数血盆大口和森森獠牙。我被人咬,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我以腐尸为食,以陷阱为家,终于生出了一身鳞甲。此刻我感觉自己正在变异,每一个鳞片都变成了尖尖利刃……
这一夜清净得很,队长也没来一个。老鹞子时不时地溜达过来,说几句安慰话,不疼不痒。
迷迷糊糊睡着了的时候,大概有半夜一点多了,隐约听见远处有汽车驶过的声音,感觉怪怪的。
第十八章 寒露越狱了 2
虚惊一场“哗啦!”一阵急促的开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直起身子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心猛地抽了一下:大门口站了七八个荷枪实弹的武警,灯影下像一座座金刚。杨队随后上来了,悄无声息地进了值班室。不一会儿,老鹞子拿着一张纸条进了走廊头上的刨床组。我的心突突地乱跳着,这是怎么回事儿?半夜三更兴师动众的干什么?
杨队微笑着过来给我打开了捧子:“胡四,支队下达了指示,决定给你换个地方加强改造。”
我知道这事儿不是砸严管那么简单,套话说:“杨队,砸严管还用半夜里砸呀?”
杨队严肃地摇了摇头:“不是砸你严管,是要给你换个更加有利于改造的地方。”
换车间?不能啊,换车间还用得着半夜里换吗?隐隐觉得我要去的这个地方非同寻常。
我张开双臂用力伸展了两下酸麻的胳膊,甩着手说:“去那儿我都愿意,只要是政府安排的就没错。”
杨队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不要有什么顾虑,寒露越狱的那件事情政府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放心走吧。不管到了哪里,一定要好好改造,我等着你脱胎换骨重做新人的那一天。”
这话我听不出来确切的意思,只觉得心里难受得想哭。
老鹞子从刨床组推着几个人出来了,其中还有大膘子。这家伙好像是吓懵了,一个劲地念叨:“上哪去?上哪去?这是要上哪去?爹娘啊,我没干什么坏事儿呀……”
杨队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蹲在门口,一脸肃穆地往下压了压手:“请大家静一静,不要以为这么晚了还来传你们是因为你们犯了什么错误,这是要给你们换一个新的改造环境,这是支队的统一安排。呆会儿支队领导会给大家解释清楚的,”转头对站在一旁的老鹞子说,“还在愣着干什么?照着名单挨个组叫人去。”
我蹲在大膘子旁边打了个招呼:“膘子哥,你还好吗?”
大膘子还没顺过劲来,依旧嘟囔:“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这是?咱们这是要上哪儿?”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逗他道:“听说要把咱们这些刑期长的拉出去枪毙呢。”
大膘子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凭什么?你听谁说的?”
我怕把他吓出个好歹来赔不起,连忙敷衍:“没有这回事儿,我开玩笑。”
不大一会儿工夫,走廊前的空地上就蹲了二三十个人。
杨队嘱咐老鹞子,全体值班人员维持好秩序,严禁喧哗,不准一个人出来。说完转身照着纸条开始点名:“胡四!”
“有!”我慌忙应道。
大家都有些发蒙,跟着我把平常回答的“到”字,一律换成了“有”。
杨队从一个武警手上拿过一串手铐,拎过我的右手铐上一只,另一只直接铐在了大膘子的左手上,这样一个连一个把我们串成了糖葫芦。串完了,杨队推了站在前面的我一把:“走!”
下到院子里的时候,院子里密密麻麻地站了好几百人,大家一律连成串,双目呆滞地蹲在地下,除了沉重的喘气声再也没有一点声息。旁边停着几辆公共汽车那样的囚车,大张着的车门像要吃人的样子。一个矮胖的像是支队领导的干部用力拍了拍手:“各大队人员都来齐了吗?”随手一指左边的礼堂,“都到礼堂里去!”
黑压压的人群在礼堂里蹲好,胖政府拿着一只手提喇叭开始训话:“学员们,鉴于本支队人满为患,奉上级指示,把你们这批刑期超过十年的学员,调整到别的劳改监狱服刑,这是一件好事情。当然了,大家可能不理解,但是请大家相信,这都是为了方便你们的改造,政府是不会抛弃你们的,你们将来改造好了,也是我们最大的愿望!你们这些人,有的可能发到省三监、四监,也可能发到新疆、青海,去那里参加轰轰烈烈的开发边疆任务……”
糊里糊涂地听了一阵,我大约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地——大西北。前一阵子我就听说过,我们没来之前已经发走了一批,直接奔了青海。一时间,我欲哭无泪。一阵狂风忽地从窗外砸进来,摔在我的脸上,刺骨地冷。也不知道胖政府絮叨了多长时间,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泛出了微弱的光亮。几块浓痰似的乌云像将死的鱼儿,慢慢地翻腾着灰暗的肚皮。
一队“糖葫芦”沙沙地经过我的面前。我一抬头,猛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汤勇!
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勇哥!”
汤勇站住,冲我呲出狼一般的牙齿:“啊哈,是胡老四,咱们俩可真有缘分啊。”
我拖拉着大膘子,走出队伍跟他握了一下手:“勇哥,你是什么时候下队的?”
汤勇跟着队伍往前走:“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到了你就知道了。”
“勇哥判了几年?”我机械地跟在他的后面追问了一句。
“无期,刚改判的。一开始是缓杀,你呢?”
“我十三年。”
刚说完,大膘子就拽了我一下,“你怎么跟着人家走?”
“这小子就是个当跟班的命,”汤勇回头一笑,“赶紧回去吧,再跟着我,你就好挨上了。”
“胡四,归队!”杨队大踏步赶过来,一把推了我个趔趄,连大膘子带着踉跄了几步。
垂头丧气地回到队伍里,我心里空得厉害,茫然地瞄了渐渐远去的汤勇一眼,感觉自己像是处在一场噩梦里。在看守所跟汤勇呆过的那些日子仿佛落满了厚厚的尘土,几乎让我记不起来了。我们会在大西北再次相逢吗?我希望能够这样,我希望自己能跟汤勇在一起,那样我会变得坚强起来,我希望自己能够变得越来越坚强。
汤勇的队伍在往一辆囚车里面钻。汤勇站在车下冲我抬了抬手,他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估计是一句壮胆的话。
我们这一串三十几个人在武警的呵斥下,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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