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天搞了十次,一定是个儿子——”
高文柱对他嘶喊,青筋浮现恨透了。
钟长平想揍他一顿,却不禁松手。他不停的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手扶着沙发,单膝跪在地上缓和。他根本无法呼吸了,觉得心都撕裂了。他不信,不想听这些胡扯的混话。
他费力的仰脸望去……
双目泛红,眼底压抑的是泪。
第59章【雷家之祸】
眼泪,绝大部分的组成是水。
水没有味道,但眼泪却有。有爱有恨,有喜有悲,参杂五味的感情表现。
不痛不痒不会流泪,不伤到彻底不会流泪,不悔到极致不会流泪。男人似乎很不喜欢将泪水落下来,这就是他们吝惜的眼泪。所以,我和钟长平谈了整晚,却一直无缘见到他平静以外的另一面。
“所以,你杀了雷祖根一家?”我真的有些无法接受,或者说不愿意看到。不过法律的审判是公正的,他确实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钟长平垂下目光,没有看我,低头点了一只烟。
过了很久,他说:“是的。”
很遗憾,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很平静。我无法从他简短的回复,平淡的目光中,寻找到更多语言来描述。我不知道他是否带着愧疚,但却想到了两个字形容他的答复。
沉重,我能感觉到那答案的分量。不仅是雷家上下好几条性命,更包含了他自己的生死。俯首认罪,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救赎,一种解脱,一种相约来世的交换。
他说,他自己没有过孩子,不知道那种失去的感受。直到后来和凤仙重逢,从言不由衷到心甘情愿的接受,似乎也能找到一点为人父母的感觉。
呼——。我长长呼出一口气。
压抑使我不禁停了笔,倚身靠着村口这棵老枣树,无声的抬头仰望。
天上浮云流动,仿若一片洁白的花海。丛间风吹草摆带着阵阵清香,远处青山连绵一目万里苍翠。
我的眼睛有些花乱,可能是写的太久了。我合本收回,起身掸了掸衣上的土。越挖掘,越多不堪,越见深埋的感情。我为什么答应他去写这个故事,我一路在想这个问题,沿着山道走回小镇。
下午三四点钟,小镇上挺平静。仍旧一片水润青湿的感觉,像一幅清水淡墨的宣纸画。阳光不算很烤,但天气有点闷热。尤其一路走来我也累了,就在不远的凉茶摊前坐下。
我不是很喜欢在街上吃东西,所以几次路过都没有留步。今天情况特殊很想喝杯水,不过这里是乡镇,不会有市区的生活环境。所以,眼前只有一个靠墙边搭出的小茶棚。两根粗竹架起的麻布顶,一张旧木长桌几把矮凳。
“大娘,给我一碗凉茶。”
我在桌前坐下。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面相慈善起身擦了擦手。她身旁凉椅上躺了个小伙子,一直没动过也没吭声。她就坐在小凳上,帮小伙子搓手脚。一见我招呼,起身过来,端茶说道:“这是我儿子,工地干活的时候摔瘫了。”
“哦,您就这么一直照顾着他。”我将茶接了过来。
“嗳,自己的孩子,那能怎么办。”她无奈的笑了笑。我没再说话,她又去竹篓子里捡茶叶。过了一会儿,我问道:“就这一个茶摊,够你们娘俩吃吗。”
“呵。”那女人起身笑道:“茶水钱就是点补贴,这不还买茶叶了吗。”
我扒头看了看,问她:“这都是什么茶。”
“乌龙茶,都是今年新摘上好的茶叶。”
她说道:“孩子你带点回去吗,你们城里可见不着这么新鲜的茶叶。”
“好,那您帮我包点吧。”
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喝茶,茶是苦的,喝久之后才有一点甘香。我又品了一口手中这碗凉茶,说不清甘苦交杂的滋味。但醇厚的味道,却能记得住。我将视线望去远处,有个姑娘快步跑了过来。到我面前,拾起地上的石子就扔,嘴里还喊着坏人坏人。
“嗳!去去——”女摊主见状,急忙赶前轰她,还被那姑娘含痰啐了一口。她气的摞袖子嚷嚷,骂她疯子,回来对我说道:“没吓着你吧孩子。”
“没有。”我对她笑笑,摇了摇头。那姑娘也没走远,被赶到一棵树下就停步了。她头发乱糟糟的,衣服又破又旧,靠着树根盯着我看。
“她为什么总是盯着我?”
我有些好奇,女人笑道:“她不是盯着你,是外面来的人她都这样。”
“哦。”,我点头,又问道:“为什么?”
“嗳,造孽,遭罪了。”那女人顺桌在我对面坐下,自己斟了碗茶,说道:“以前也是挺好个姑娘,还不是他们家那个大儿子,不知道从外面招了什么祸,把一家子都给害了。”
我心里突然一紧,想到了雷祖根一家。钟长平亲口承认杀了他全家,雷家应该已经没有人了。那女人推开茶碗,目光不禁扫了一下,凑近我压低声音说道:“就在前面不远那村,当天晚上开来好几车人,把村子都给围了。”,她一脸后怕的说道:“那是挨家挨户的,门前留人上锁。哎哟,可吓死人了……”,她对我摆了摆手,道:“不敢看啊,真的不敢看。因为这个当晚打死了多少条狗,死狗堆着跟小山似的,那是不敢让狗叫出声儿啊。”,她叹了口长气,说道:“那晚上静的丁点声音都没有,就听老雷家媳妇儿和这大闺女叫啊。这俩人叫的惨啊,被那帮子折腾了一整宿……”
“他们糟蹋她了……”
我不禁又看了看那女孩,眉清目秀的年纪很轻。那女人鄙夷的笑了一声,叹道:“糟蹋?那哪叫糟蹋,就是变着方法的往死里整治……”,她摇了摇头,说:“好好的一家子人,不知道惹上什么祸了。多好的一个大姑娘,现在又疯又瘸。”,她拿眼睛翻了翻我,又凑近了些,小声说道:“我告诉你,连那一边的奶*头都咬掉了。”,她用手指了指那女孩的胸处,恨道:“这不是造孽是什么,太缺德了,简直是往死里糟蹋,没个不疯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真的很想和那女孩,还有她说声抱歉。这是我第一次从钟长平口中以外的地方,从别人的嘴里听到他的恶行。我很狼狈,留下钱匆匆离开。
我不知道他给这些人,这个美丽的小镇带来的伤痛多深。
但是这残忍的行为,让我久久无法平复。
我不想看,不愿揭开那血色的一夜。
当外来的入侵者开进村中,四下都响起引擎启动倒车停靠的声音。静夜下惊扰的狗纷纷吠起,一声一声的渐渐接连成片。有一阵嘈杂过后,就是家畜悲惨的嗷叫。十几辆甚至几十辆中小型面包车开来,去了多少人谁都不清楚。
外面一片夜幕,钟长平沉静的坐在车里。他双手交扣搁在身前,微微垂着目光。他的眼中很空,这刻什么都没有。高文柱就和他对面而坐,转脸贴着车窗望。可是窗外不到半尺处,只有一面布满青苔的砖墙。他望了很久,直待所有的狗都不叫了,直待一户户人家外守人上锁。
周围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是一个无声的夜晚,仇恨非鲜血不得缓和。
烟熏的他眯起了眼睛,他掐着香烟狠狠的吸了两口,低头将烟在脚边扔掉。严斌戴军就站在他身后,一起待在雷家门外等。
门口很黑,只有从院里牵出的一盏黄灯泡吊在墙上。他的白衬衫在灯光照射下,变成一种压抑的浊黄色,一种渗透着死亡冰冷的颜色。
院子半敞着门,钟长平没有进去。有人走了出来,对他摇了摇头。
“什么都问不出来。”那男人皱着眉,抬手胳膊蹭了下脸边汗,支着两只手都沾满了血。雷祖根一无所知,他当然什么都问不出来。薛文斌多老练,谁去带人带去哪,怎么会让他知道。
钟长平推门进去,严斌戴军随后,雷祖根被架了出来。
“长平,我真的没害你外婆……那晚上,我就推了她一把……”
雷祖根全身颤抖,已经相当虚弱。被两个人架着,根本无法自己站立。鲜血顺着他双腿往下淌,嘀嘀嗒嗒的流了一地。他刚被人压着扒裤子给膳了,现在什么不想只求保住条命。雷祖根耷拉着头,忍痛喘息道:“是我对不起小凤儿,我是畜生,我猪狗不如……”,他说着,深深倒了口气,艰难道:“我现在是罪有应得,我谁都不怨,也没半句话说……”
只是短短几句,雷祖根已经气喘连连。他抬头望去,额角的鲜血流下。他眨动了一下眼睛,嘶哑道:“我已经这样了,你饶我条命,好了之后我一定去自首。判刑坐牢我都认了,我还给你们……”
钟长平没有吭声,皱眉看着他,起手一招,就有人将刀递去了。他走到雷祖根跟前,扬手一刀就照脸砍去。雷祖根一声惨嚎,锋利的刀锋划破眼睛口鼻,鲜血奔涌溅到钟长平脸边。
他说道:“今晚,我杀你全家。”
跟着一刀插入胸膛。
后面屋里亮着盏小灯,不断传出女人的嘶叫和挣扎声。雷祖根的妻子和妹妹饱受凌虐,叫唤的都已经岔气了。雷二狗听见儿子惨嚎,再也按耐不住,踹开屋门就冲了出来。
“根儿,根儿,儿子——”,雷二狗哭嚎,扑了上去。雷祖根已经没有反映,只是一口一口的倒鲜血。他抱着儿子青筋暴跳,起身拼命:“你这野杂种,杀了我儿子——”
“砰砰——”严斌端起抢,就是两声。他沉着目光,面无表情,长枪打出的弹壳滚落在院里,枪后座劲儿大的震得手都发胀。
“他爸——”雷祖根的母亲也冲了出来,严斌端枪又是一声。还有雷祖根的三叔,和雷二狗的一个表侄。他们端枪堵在门口,无一幸免,纷纷应声惨倒在血泊之中。
这帮人开始淋汽油烧房子,院里还有两个孩子哇哇的哭。大的才三四岁的年纪,站在院里转着脑袋望,哭的声嘶力竭。小的只是怀抱的孩子,坐都坐不稳当,哭的都哑声了。
钟长平抱起那个小的,动作很轻。孩子在哭,不停的哭。他抱在身前,片刻,只有片刻,随即扬手,抛入熊熊的火焰。
他的眼中没有情,是冰冷的,沉寂的没有一丝生气。随后,那个大一点的孩子也被人扔入咆哮的火中。
在这晚,青山叠林江水无声,月色隐去星辰不见。
熊熊火焰燃烧着,惊怒张狂的火蛇,不断的升上夜空。火光映目,那血色的红染遍了周遭。
绵绵不熄的是恨,是悔,还是疯狂。
火光烧,烧,不停的燃烧。火惊焰怒的一幕,撕心裂肺的吞噬在眼前。
站在这片枯焦的土地上,我似乎仍能感受到当晚,灼热的火焰留下的残温。
灭绝人性,疯狂的报复。
在那片燃烧的火海中,冲出一个姑娘。她年纪很轻,只有十四五岁,一脚摔倒在钟长平眼前。严斌端起枪,她抽泣着仰脸望去。只穿了一件单褂,一块块沾着血,身上不少地方都烧伤了。她抬头望他,不是惊恐,只有一片呆然和难以置信,默言道:“长平哥……”
很久很久,他垂下目光望她。
“燕儿,是燕儿吗……”
钟长平的声音很轻,一直一直望着她,望着她的目光也很空,最后说道:“你走吧。”
这一声似乎叫回了他一点人性,如果她能够早一声这样叫他,会不会躲过这次残酷的报复。可惜这声长平哥,是她那晚至今唯一清醒的一刻了。这个姑娘在当夜就疯了,再也不会这样叫他,也不会记得那晚所遭受的经历。
灭门之祸,由乡到镇,由市到省,能走多远。
就这样,不知在哪个环节已经被无声无息的按住了。
雷家的大火整整烧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还没有完全熄灭。
钟长平没有离开,在老房子里坐了整晚。清晨时,他的旧居里升起了?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