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玄在告别了尤美他这南京惟一的牵挂之后,真的去了上海。而上海这个浮滑得像肥皂抹过的城市,正是一年多前让尤美生厌而离开的地方。
八
最近谢娴静买了一辆低价转手的旧自行车——这车说旧也不太旧,粉刷过后倒还有四成新,好比旧瓶装了新酒。车主正好是博士班的北京老乡,老乡观念真是无处不在,谢娴静的这位老乡快要毕业了,自行车转让给谢娴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自行车不比男友,等于是为宿舍的三人所买,可以共享。比如蓝璐和尤美有事的话也可以用一下。这天,天气稍稍有些热,尤美要到图书馆查一些资料,向谢娴静拿了这车,骑了出去。
从宿舍到图书馆间要经过金大的体育场,想不到这样闷热的天气里运动场上还是有很多男生在奋力地踢着足球。尤美并没注意到这些,只顾自己骑着。体育场旁的路是下坡,尤美的车技并不娴熟,手将车把握得紧紧的。这时眼前一个白色球体飞了过来,落在了尤美的车轮前。尤美躲之不及,前轮压了上去,这旧车的刹车还算灵敏,尤美的紧急刹车让她不至于冲出去,但也往右边摔去,右手手臂上擦破了一些皮,疼得厉害。这时一个俊朗的外国男孩跨越了栏杆跑了过来,把尤美扶起,这一瞬间,外国男生几乎被尤美的美貌迷倒,差点忘了道歉,过了几秒,才用熟练的汉语说:〃对不起,你受伤了么?真抱歉,刚才我不小心把球踢出界了。〃尤美虽然手上有麻辣的感觉,但一见是位〃国际友人〃也就没说受伤,只是说:〃没什么关系。〃这个碧眼金发的男生露出了疑虑,觉得这个女孩摔得这么重不太可能一点伤也没受。尤美起来后就扶起了自行车,迅速地骑开了,因为她讨厌周围看热闹的眼神。
这个外国男生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见她骑车并无大碍,迅速从栏杆跳过去,继续踢球,但正在他转头的同时,发现在栏杆的不远处,躺着一张学生证,他迅速地将它拣起,打开一看,原来是刚才摔跤的那个女生,上面写着:〃姓名:尤美;籍贯:浙江杭州;中国语言文学系古典文学专业研究生。〃这位外国学生一惊,这下可害惨了刚才的女生了,想回过头去已追不上,这时收起来,放进了口袋,想明天把它交到这个女生系里去。在球场上,老外还一直注意着场旁刚才的女生有没有回来寻找她的证件。尤美可能还没发现自己的学生证已丢失,她的学生证和图书证并没放在同一个口袋里。尤美此时正在图书馆看书,大概早已忘了刚才摔跤的事。老外的队友大都是中国学生,都说他心不在焉,临结束时输了两个球。队友们原本以为叫上个法国学生,可以教训一下对方东大队,不料这国产的足球并不认识这位法国来的学生,没给世界杯前得主任何面子。
这个法国男生叫乔多(giotto),是法国昂热人,金大经济管理系的博士生,到中国已经三年了,中文娴熟得差点要忘了自己的法语,仿佛一些学外文的中国人也要忘记自己的母语一样,要是法国人说中国人是崇洋媚外的话,那么中国人就可以说他们附庸风雅。不过,事实上中国人学法语的比学英语的少,而法国人却不计较这些,学中文的却很多,对中国文化狂热的喜爱,上到元首下到平民,人家说话时常要加上meleditbisnunproverbechinois……〃(中国谚语说得好),可见他们热爱中国的风雅并不是附庸得来,几乎成了他们天生的气质。他们学外语几乎不为任何实际利益,常为文化。中国人学外语则功利得很,比如乔多所在的留学生里,就有很多人不理解这些中国学生为什么把学英语看得比学母语还重要,难免人家误以为中国学生崇洋媚外了。
第五部分: 第66节:他露出大男生天真的笑
乔多住在留学生楼中,留学生楼是公寓式的,在金大是属于一流的住宅区,比教师宿舍还要好些。这一夜乔多辗转反侧都不能入睡,那感觉仿佛三年前刚到中国受不了时间差一样,今天他脑子里一直想着白天遇见的那个美丽的中国女孩,一时间又感到内疚,觉得都是自己的臭脚把球踢到了路上害她摔了一交,但如果她要不被自己的球碰摔跤的话,又有什么机会能认识她呢,难道这是缘?乔多就在这样的内疚和喜悦的矛盾心情中乱想着,实在睡不着了,打开了台灯,拿出了白天尤美掉了的学生证,用手摸着上面的照片,越看越美。乔多在来中国之前就想好了找一个中国妻子,但三年了一直没找着,今天遇到的这个可以交往的机会,一定不能放过,想着想着,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这时一位睡他旁边的德国留学生,一本正经地问乔多要不要睡觉,这么晚了还开着灯。法国人一向畏惧德国人的身材,乔多也吓得不敢再看尤美的照片,熄了灯,努力克制着,在心里念着法国家乡的地名,才渐渐入睡。
早上尤美换洗裤子时才发觉,牛仔裤的后口袋里学生证不见了,心想准是昨天下午丢了,突然又想起昨天摔交的事,现在右手上的一点小伤已经好了。尤美觉得一定是在摔交的时候掉到了地上而自己没发觉。心想这下可惨了,要是重新挂失和办理新的证件,会麻烦得要命,高校的工作效率不比社会上快。怕人家拿着自己的学生证不做好事,比如到民营书店借书时,就可以拿这证件做抵押。她打算上完课就去学生处挂失。
第一节课是潭远哲上的魏晋文学研究课程。尤美到课堂时,里面的同学已经快要坐满,尤美赶紧到后排找到了位置,在谢娴静旁边坐下。这时潭远哲已经开始上课,课上不外乎引用鲁迅的一些观点,讲得平平淡淡。尤美觉得这个潭远哲水平比起刘文正来差了一大截,正转头想看一看蓝璐坐在哪里,这时发现左侧面坐着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这个老外,第六感觉好像不错,已经发现了后面有人在看他,转过头来,对尤美一笑,尤美顿时感觉这个老外怎么这么眼熟。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昨天他踢出的足球让自己摔了一跤——不过这男生看上去英俊得很,并无老态,充其量是个小外。尤美心想他怎么到这里来了,这是中文系古典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课堂,外国人来听什么?这些古典的东西,中国人学起来都有些困难,难道他也选修了这门课?但以前上课时没见过他呀?一时觉得奇怪得很,大概只是来旁听的吧。潭远哲讲课仿佛纳粹对集中营使用的机关枪一样,噼噼啪啪,从天花乱坠讲到唾沫乱坠。所以只要是潭远哲的课,讲桌前的两排位置是绝对没人愿意坐的,都生怕被〃雨〃淋。潭远哲把两节课连着上,从不给学生休息的机会,别人一看就是个教〃魏晋文学〃的教师,对清谈的领悟和发挥没人能超过他。
不过这老外听着潭远哲的课入迷得很,觉得金大还有这样〃中国文化〃味很浓的课程,以前没来听过,大觉懊恼。尤美和谢娴静一起熬到了下课,这时从陶醉的课程中回魂过来的乔多才想起来听这课的目的,起身走到尤美的身边,微笑着用中文说:〃尤美,你好,你还认识我么,昨天……〃正要说下去时,尤美说:〃认识,昨天那个球是你踢的吧。〃
乔多以为尤美现在还生气,赶忙用中文说:〃对不起,昨天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尤美见他的认真样,笑了:〃没关系的,我早忘了。只是大概在那丢了我的学生证。〃
这时有些同学还没走出教室,见有外国小伙子和尤美聊得投机,几个起哄说:〃尤美啊,介绍介绍这位马o可波罗吧……〃说完一阵嬉笑,尤美不自然地觉得脸红。
乔多并没在意这些,神秘地从牛仔服口袋里手背朝下地拿出一样东西,在尤美面前摊开说:〃你看,这是什么?〃
尤美见是学生证,一阵惊喜,说:〃是你拣到的?〃
乔多说:〃是啊,我拣到后边踢球边等着你回去拿,但是等了半天没见着你,这样就输了两个球。〃
尤美顺着他的话问:〃你是说是因为我让你输了球咯?〃
乔多一想又说漏了嘴,但绝无恶意,急着解释说:〃尤美,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尤美觉得奇怪,一想他怎么知道自己的上课地方的。
乔多说:〃我是特意到你们系里,在走廊上的公告栏里看的——中国古典文学专业的课程表,所以知道你肯定在这个教室上课。〃
尤美开玩笑说:〃我看你业余可以不踢球了,完全可以做侦探。〃
乔多觉得尤美没给自己坏脸色看,居然还和自己开起了玩笑,心里高兴得要命,一时胆子大了许多,问尤美能否一起共进午餐,以表示对昨天的歉意。尤美可不愿意陪着一个〃小外〃一起共餐,这是她非常不习惯的,这回和上次陪新加坡的康伯英是两回事。欧洲的体形和脸形与亚洲人有很大的差异,甚至欧洲人看上去让人感觉是刚从森林进化出来不久一样。
尤美拒绝了乔多的邀请。乔多见尤美不给自己面子,并不死心,于是拿出手机递给尤美,说:〃尤美,那我可以知道你的电话么?〃尤美本来不想把电话给这个外国男生,但又怕太尴尬,心里又不愿意告诉他自己的手机,于是把宿舍的电话输到了他的手机里。乔多高兴极了,露出大男生天真的笑。
尤美虽然肯定他是外国人,但并不知道是北美还是欧洲人,问乔多说:〃对了,你倒知道了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这公平么?〃
第五部分: 第67节:自己还没法国人爱中国
乔多挠了一下脑瓜说:〃哎呀,我都忘了,我来自法国,叫乔多,现在经济管理系学习。〃
尤美见他的窘迫样,说了声〃噢〃,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尤美对一旁看书的谢娴静说:〃娴静,我们走吧——我们走了。〃
乔多见尤美和自己打招呼说要走,顿时从定了神的状态里醒来,说了声:〃好的,再见,以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尤美微笑着没有做声。转身走时,长长的秀发甩出一阵天然的清香,飘到了乔多的法国鼻子里。法国是盛产香水的国家,由此可以推断出他们国人鼻子的灵敏度是远高于他国的。乔多显然被这发香味彻底迷晕,就在此时下定决心一定要追到这个美丽的中国女生。此时尤美和谢娴静已经走出教室,乔多握起左拳——他是个左撇子,做了一个〃成功〃的手势,然后离开。
谢娴静回到宿舍对蓝璐说有个法国男生找尤美的事。蓝璐后悔下完课早走了,没看到这一幕,要谢娴静从头到尾描述一下。尤美走过去拉她辫子,拖住谢娴静让她不要学〃瓷盘子〃装不满水而溢出去。可此时尤美其他同学在宿舍已经议论开来,共同的话题无非是〃有个外国男生在追求尤美〃。看来即使如金大学生的素质也可见一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外国男生和尤美的一丁点事,算不得好事或者坏事,正常得很。但这些旁观者仿佛比乔多还心急,当事人还没开始正式追尤美,别人已经传出尤美可能要成王昭君远嫁他国了。好在没人敢在蓝璐和谢娴静面前说,他们都知道尤美宿舍的三姐妹可是雷打不动的团结,所以传言见不得光,只敢在背地里汹涌流传。
乔多这几天没去尤美的课上听课,尤美也渐渐地快将这个外国人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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