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电费总可以吧!”曾恶没好气地说。
“那就每月加20元电费。”老太太毫不客气地说。
“20元!一度电才几角钱?”曾恶怒不可遏,“一只40瓦的灯泡一天亮八个小时,一个月也用不了20元的电。”
“嫌吃亏?那你就别换灯。”老太太毫不示弱。
“给你!”曾恶从桌上抽出两张“大团结”塞给老太太,说,“我看你多了这20元又能好到哪里去?”
老太太捏着那两张“大团结”,目光却紧紧地盯着桌子上的两摞钱。
曾恶立刻醒悟,他还欠着老太太一个月的房租呢;但是已经晚了。
“小曾,你欠我的房钱该给了吧?”老太太又说话了。
曾恶脸上的怒气顿时消失殆尽,换上一脸笑容,“大妈,你看我最近手头实在有些困难,再宽限几日吧,放心,我也不会赖了你的房钱。”
“都拖了快一个月了,过两天这月的房钱也该交了。”老太太说“我这房租了好些年,也没遇上像你这样的穷人。每月才120元,你跑遍北京城再也找不到这么便宜的住处了。”
“大妈,过几天我两个月的房钱一起给你,我这两天实在有难处。”曾恶为难地说。
“不行,你有难处我也有难处呢。”老太太说,“孩子他大姑今个就是来要钱的,我们大儿子起房就是找她借的钱。”
曾恶沉吟了一下,突然一发狠说:“好好,我给你!”他从桌上数出120元钱,一古脑塞到老太太怀里。
老太太也不计较他的态度,脸上立刻有了笑意,“你们还没吃饭吧?你们忙。”然后冲了出去。
缪二满脸歉意地望着曾恶,“对不起,都是我给你添的麻烦。”
“没你我一个人住着也一样多的是麻烦。”曾恶说。
于是,俩人一起弄饭。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房东家的小儿子不知怎么突然发了疯,冲进院里对上房的父母大喊大叫:“有你们这样的父母吗?你们在屋里吃着喝着安心吗?他是你们生下的儿子我就不是?给他起了房为什么不给我起?他拿着工资收着房租你们还处处向着他!”
“房东的大儿子在前街也有个院,有几间屋出租。”曾恶小声向缪二解释。
房东家的小儿媳妇冲进雨里拉自己的丈夫,却怎么也拉不回去,只得自己跑回屋。
“我不懂道理?你们出来讲个道理给我听啊!若是我不对,老天爷会劈死我!老天爷,你劈啊!你为什么不劈?”房东家的小儿子伤心得声泪俱下。
上房内的人都在看电视,电视声音放得很大,没有一个人理睬在雨地里痛述的伤心人。
曾恶躲在窗下听,边听边窃窃地笑。
缪二却开始同情在雨地里发疯的人,他那么伤心那么愤怒,他的父母们却安稳地坐在屋里看电视,自始至终不出来理睬他。
“他抱来一只鸡,他有钱啊!”雨地里的伤心人继续吼着,“一只破鸡你们当宝贝,拴在屋前给我看?那是什么东西?那不是东西!那是南北!我没钱……我若有钱给你们抱一个大熊猫来……”
曾恶在窗下笑出了声,手舞足蹈地模仿着雨地伤心人的狂怒动作。
缪二很紧张,慌忙向曾恶做手势制止他。她害怕雨地伤心人发现他的嘲弄,把怒气转向他。
很快她发现她的担心是多余的,雨地伤心人已经找到了泄怒的对象,他们听见上房屋檐下的那只大公鸡发出一串凄厉的惨叫声……
4
缪二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有蛋青色的晨光,屋内似明似暗,她可以看见曾恶在另一头沉睡的轮廓。他什么时候又上床的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道。曾恶睡觉的样子像个胎儿,倦在一起只有一点点儿,他的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他没有掀惟一的被子,大概是怕再次惊醒她吧。
缪二心里一热,鼻子便有些酸了。她轻手轻脚地掀起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他睡得很沉,毫无知觉。
隔壁的夫妻已经起来;在院子里打开水笼头洗濯发出很响的声音。他们可能是摆蔬菜摊的,缪二从他们偶尔的对话中听了出来。他们说话声音很大,一口浓郁的河南腔,那男人可能有鼻炎,不停地擤鼻涕;那女人走起路来“咚咚”地沉响。
直到这对夫妻推着板车离去,院里才又复为静寂。
缪二闭上眼,沉入一种似睡非睡的朦胧状态之中。
外面骤然响起一个小男孩的嚎哭声,缪二完全醒了。她听见一个男人的训斥声:“看你也是没出息的货!不上学?不上学以后就跟你爹我一样下岗在家!”
缪二轻轻下床走出去,看见一个小男孩——可能是房东的孙子站在院里一边哭着一边揉惺忪的睡眼,房东的小儿子在水笼头下拧了一把毛巾,拿过去狠狠地给孩子擦着脸。
“把你吵醒了?”房东的小儿子抬起头向缪二打招呼。
“哦,没有。”缪二连忙笑着摇头。
缪二在水笼头下“哗哗”地洗脸,用手指头蘸着盐沫子在牙齿上擦来擦去,她的盥洗用具都放在那个小旅行包里,跟钱一起不翼而飞了。
房东老太太也从屋里走出来,笑咪咪地跟缪二说话:“小曾早就说他有个媳妇儿俊着呢,我们还说他吹呢,敢情真这么俊!”
缪二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向她打听厕所在哪里。
“出了门,往东顺着街走就看见了。”房东老太太口齿不清地向她指点着,两只触目的门牙随着嘴巴的动作往上一耸一耸的,让人不忍目睹。
缪二回屋没找到卫生纸,便在桌上撕了两张洁白的稿纸,然后出去找厕所了。
厕所很大,脏兮兮的,臭气薰得人直落泪。无数硕大的苍蝇充满激情地飞来飞去。厕所里相对着两排蹲坑,彼此之间无遮无栏,大家蹲下去面面相觑,也不见谁显出些许尴尬。如厕的人很多,在门外排起了一小列队伍,叽叽喳喳地聊天。听她们的口音南腔北调,似乎来自全国各地,看情形是在京谋生的外省人。
厕所门前堆着一大堆垃圾,一个蓬头秽面的民工正在往一辆马车上装垃圾。栗色的马显得垂头丧气,站在那里许久也懒得动弹一下。它的双目是微闭着的,它大概早已厌倦了周围这些肮脏的熟悉的景致。
在京城里竟然见到了一匹马!缪二很惊诧;觉得像一场梦一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回到院里,她看见出去溜鸟的房东大爷已经回来了。他的板车停在房中间,板车上摆着十几个鸟笼子,她好奇地走过去,看着他给每个食槽里加水,加高梁米、小米拌成的料。那些食槽都是讲究的景泰蓝瓷器,很精致。直到他把一个个鸟笼子挂在屋檐下,她才走回屋。
曾恶正坐在一个角落里看书,他脸上的神情狰狞可怖,肌肉紧绷着,像憋足了劲要干什么似的。缪二很奇怪,盯着他看,蓦地看清他是坐在一个小红塑料桶上,裤子已退到了大腿下。缪二的脸倏地红了,慌忙退了出去。
没多久,她看见曾恶一脸舒畅、惬意地走了出来,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一包黄黄的东西,她立刻就明白那是什么了。他把它扔在了院内一个大垃圾筐里。
“你进来,我有话跟你说。”曾恶在屋前叫她;她只得随他进屋,心里却实在恶心。
进屋后曾恶发现她的神色有些别扭,便诧异地问:“怎么了?”
“你怎么不去厕所?”缪二实在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
“那厕所太脏,我从来不去。”曾恶说。
“你屙在屋里就不脏了?”缪二反驳。
“我不是扔出去了嘛?”曾恶说。
缪二无言以对。
曾恶的脸上笑盈盈的,像中了彩似的。他说:“你一来就给我带来好运气。”
缪二莫名其妙地望着曾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我便秘,很严重。”曾恶郑重其事地说,“我已经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屙屎了,你看我刚才屙出那么多。”
缪二哭笑不得,一脸的难堪。
曾恶却毫不在意。他从裤子口袋里面掏出一堆皱巴巴的零钱放在桌上,对缪二说:“早餐自己到外面去吃,需要什么自己去买。”那坦然的神情仿佛他家财万贯似的。
“你呢?”缪二连忙问。
“我去上班。”曾恶自然地说。他背起了他那已显斑驳的吉他走了。
曾恶一走,缪二立刻自在起来。她把那一堆零钱认真整理出来,一共是43元5角2分。她把它们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用一本厚厚的汉语词典压住。然后她把床上的被套、单子等全取下来泡在院内的水池子里,接着她就开始打扫、整理房间。
她站在一张高凳上面擦拭窗玻璃的时候;房东老太太进屋看了看,不停地夸赞她。
她洗衣服的时候,房东家的小儿子正躺在门前一张竹躺椅上晒太阳。房东老太太扫院子时从他身边远远地绕过;单留他那门前的一片不扫。渐渐地缪二看了出来,这母子俩似乎有矛盾,谁也不搭理谁。日子也是老的、小的各过各的。
晌午的时候,缪二上了趟街,把周围的环境看了看,找到菜市场买了一把便宜的小白菜;又想到曾恶屋里那只昏暗的小灯泡夜间看书、写字实在不方便,便又去买了一只40瓦的灯泡。
中午曾恶没有回来,她打开门外的煤球炉随便煮了点面条吃。
缪二在院里洗锅碗,房东老太太凑过来想聊一聊时却来了位风尘仆仆的老太太,房东老太太介绍说,“是孩子们的老姑来了!”急忙把客人让进上屋。半个小时后又进来一位中年男子,手里拎着一只异常活跃的公鸡和一大兜水果、点心,听他咋咋唬唬地说话,缪二才知道这人是房东的大儿子。他们在上房里有说有笑,房东的小儿子却躲在自个的北屋里不露面。
缪二准备下午再去“中国新闻学院”碰碰运气,也许能打听到裘乐的下落。但是天却突然阴了下来;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只得作罢。
无事可做,她只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却是那个害她落到如此困境的男人,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淌。
直到闻见房东家炸鱼的香气她才坐起来,去院里洗了把脸。她看见房东家的小儿媳妇从外面回来,便连忙打招呼:“下班了?”
“嗯。”房东的小儿媳妇淡淡地点了下头。
“在哪儿上班?”她随便问道。
“蓝岛大厦!”房东的小儿媳妇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然后挺着脊背,高跟鞋踏出一串细碎的响声回屋去了。
直到几天后,缪二才知道“蓝岛大厦”是朝阳区最繁华的商场,怪不得房东的小儿媳妇说起来一副骄傲得不得了的样子。
缪二淘好米准备做饭时,却发现煤球炉早已熄了。她转了一圈儿也没有找到生火的木柴,正一筹莫展时,曾恶背着吉他回来了。一看他那笑盈盈的神情缪二就知道他今天很有收获。
果然,曾恶从怀里掏出了一大把钱,零星的角票里竟然夹杂了几张“大团结”。曾恶乐滋滋地说:“我说你给我带来了好运气吧?还真应了!”他把那些钱放到了桌上。
缪二清点了一下,竟然有112元6角,的确收获不小。
“干脆明天你也跟我一起去唱吧?”曾恶怂恿道,“那才带劲呢!有你往那一站肯定吸引人。”
“哦,不!”缪二似乎吓了一跳,她才没有勇气站在火车站去卖唱,她垂着头说,“明天我去找工作,以后,以后我会还你钱。”
“谁让你还钱了?”曾恶大度地说,“不唱就不唱罢,这又不是什么低贱的行为,其实说透了,跟那些光芒四射的歌星在舞台上的表演是一回事儿。”
缪二哑然。她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她依旧不能想象自己坦然地站在火车站放声歌唱。
“中国人就你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曾恶不屑地摇着头。
缪二告诉他炉子灭了。他到院子里见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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