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份供销合同能签成吗?”强总若无其事地说。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神情瞬息间变得严肃。他不愿让这个人精似的女人窥视到自己的内心而有恃无恐。他知道她不是个花瓶,她最大的能耐就是总装出一副疯癫癫傻呵呵的模样,让人不加防范,她却逮住时机不动声色地出击。
“不会变卦吧?”蝴蝶小妹说,“我都给药店的侯老板说好了,这家药店是顺义最大的药店,在繁华地段,两层楼,有一千多平方米的营业面积,他答应腾出一楼专售我们‘泰泰来’产品。”
蝴蝶小妹说话极富表现力,像麦田里的风,动感十足。
“这笔生意若谈成,我升你坐‘副总’的交椅。”强总说。
“我对升官不感兴趣,”蝴蝶小妹耸了耸肩,“我喜欢金钱。”
“你太贪了吧?”强总说,“每笔生意你提两成利润还不满足?”
“这次我要三成!”蝴蝶小妹毫不客气地说。
“别人都是两成,你要三成怎么行?”强总说,“其他人会有话说的。”
“我特殊啊!北京的半壁江山都是我一个人打下来的!”蝴蝶小妹理直气壮地说,“那一成就算对我的特别嘉奖总说得过去吧?”
强总沉吟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以考虑考虑。”
“吝啬的资本家!可恶的剥削阶级!”蝴蝶小妹像个顽皮的孩子做了个鬼脸,一副毫无城府的样子。她知道“泰泰来”的总裁是强总的叔叔,其实这是他们强氏家族的产业,他完全有权力给她一点儿小特殊。
黑色皇冠驰过通州区,直奔顺义,俩人一路闲聊。
一个半小时后,强总看见了那家名叫“德信堂”的药店,的确很气派。门楼雕梁画栋,屋檐下挂着一溜儿小红灯笼,门口有两只硕大的石狮子,看上去很古旧的样子。
“这里基本上只卖中成药,排斥西药。”蝴蝶小妹说,“这点对我们很有利。”
俩人走进大厅,见大厅正中间立着一尊医圣华佗的石膏像,身披一条红绸,上书“中华医学博大精深”几个字。大厅里的顾客络绎不绝,生意兴隆。
“侯老板的办公室在楼上。”蝴蝶小妹指了指左侧的旋形楼梯。
俩人拾级而上。二楼主要销售医疗器械,客人显得寥寥无几。
他们走进办公室,见只有一位一脸稚气的戴眼镜的女孩在,蝴蝶小妹跟她见过面,知道她是药店的会计,侯老板的外甥女。
“你们侯老板呢?”蝴蝶小妹诧异地问,因为她已跟侯老板谈定今天带强总来签供销合同,却未料到他人却不在。
“早上刚来就有个客户把他请走了。”眼镜女孩说。
蝴蝶小妹有些意外,暗骂一声“杂种!”脸上的神情便阴沉下来:“不是说好的嘛,他怎么也不等我们?”她发现强总正用一种近似嘲弄的目光斜视着自己,便愈发恼怒。
“你们别急,等等看,也许我舅一会儿就回来了。”眼镜姑娘说着,热情地让座,并且给他们沏上上好的龙井茶。
“强总,你先坐回儿,我跟侯老板联系联系。”蝴蝶小妹说。她觉得这情形把自己弄得很没面子。
强总不动声色地坐下去,随意地翘起腿,掏出一盒精装大“中华”和一个别致的雅典娜打火机,动作潇洒地为自己点上一根烟,深情冷眼地注视着蝴蝶小妹独唱下面的戏。他想,那个侯老板也许是故意要拿他们一把,这样也好,他倒要看看蝴蝶小妹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眼镜女孩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女友》杂志,目光却不时窥视强总的动作。强总肯定感觉到了女孩的目光。
蝴蝶小妹拿起桌上的电话打侯老板的手机,却传来一个女性的职业语言:“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经关机。”
“妈的!”蝴蝶小妹低声骂了一句,那个眼镜女孩仿佛受了惊吓似的,慌忙望向蝴蝶小妹,镜片后的眼睛吃惊地突兀着,好像蝴蝶小妹做了什么勇敢异常的事。
蝴蝶小妹又呼侯老板,留言让他速回电话。
没一会儿,电话铃响了,蝴蝶小妹抓起电话,果然传来侯老板的山西腔:“月儿,啥事体?”月儿自然是那戴眼镜女孩的名字,他以为或者他假装以为接电话的人是月儿。
蝴蝶小妹翻了一下白眼,镇静镇静情绪说:“侯老板,你太不守信用了。”
“哪个?”侯老板显然在装糊涂。
“我是‘泰泰来’公司的蝴蝶小妹。”蝴蝶小妹故意换上一种失意的语调,“侯老板听不出我的声音了?”
“蝴蝶小姐啊!”侯老板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声音很响,蝴蝶小妹听得真真切切。侯老板接着说:“那啥,我把那事儿给忘了!对不住啊!我现在正在‘红螺寺’风景区陪一位大药商走走,你们先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好,你快点儿!”蝴蝶小妹翁声翁气地说完,挂了电话。
蝴蝶小妹心明如灯,侯老板如此装腔作势,说明那个大药商肯定子虚乌有,这“猴精”故作姿态,只是为了等签订那份供销合同时讨点便宜,他竟然如此转肠子,说明这笔生意他也很想做成,蝴蝶小妹悬起来的心稳稳地落了下来。
蝴蝶小妹看了一下表,已是中午十一点了,便对强总说:“强总,我们走吧。”
强总闻言站了起来。
眼镜女孩一慌霍地站起来,“你们别走,我舅一会儿就回来了。”她的面孔莫名地红了。
“等侯老板回来,你让他打我的手机。”蝴蝶小妹说:“我们乘现在没事去转一转。”
“这个小县城也没啥好转的。”眼镜女孩有些急切地说,“你们再坐一会儿吧。”她猜测他们也许想去别家药店联络联络。
果然,她听到蝴蝶小妹说:“我们在这里还有两个客户,既然来了也该过去看看他们。”
眼镜女孩呆呆地望着他们,不知说什么是好。
强总想笑,跟蝴蝶小妹比起来这个戴眼镜的女孩儿实在嫩了点。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下楼去了。在大厅里蝴蝶小妹侧头诡谲地对强总笑:“强总,你猜那妞儿现在正干什么?”
“给她舅打电话呗。”强总说。
俩人相视而笑。
俩人回到强总的黑色“皇冠”前,蝴蝶小妹左右环顾问:“我们去哪?”
强总看了看表,说:“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他们在大街上兜了一圈儿,看中一家僻静的像个农舍似的小饭店,便把车停在了门前。
小饭店的名字叫“咱家菜馆”,门前有两条幅,写着:“走遍大江南北”“还是咱家菜好”。如此自夸,可见店主必是一身豪气。
俩人看了不由又是一笑,然后走进小店。小店里看上去洁净、质朴。墙壁是用树皮包镶的,上面悬挂着一串串金黄的玉米、火红的辣椒、棕黄色的麦穗,甚是可爱。他们选一张桌坐下来,觉得已置身于一个野趣十足的农舍之中。
一位六十开外的妇人走上前来,热情地为他们沏上清茶。妇人有一脑袋漂亮的华发,白得耀眼,面目温丽静深,齿白唇红。身上穿着古朴的蓝印花旗袍,外面罩着白色网眼开衫。
“你们两位想吃些什么?”妇人笑盈盈地望着他们,慈祥如自家的老母亲或者老祖母。
蝴蝶小妹痴迷地望着她,有些发呆。
强总将菜单推给蝴蝶小妹,并暗中用脚踢了踢她的鞋,他觉得她的样子很傻气。
蝴蝶小妹猛醒,竟然赧赧地冲那老妇人笑了笑,然后垂头看菜单,见尽是一些素菜,并无生猛海鲜类,便问:“怎么没有荤的?”
“我们只做素菜,”老妇人依旧是笑盈盈的,“小姐不妨尝尝,你会发现不虚此行的。”
老妇人那静娴的笑容魔力无穷,蝴蝶小妹不由自主地一口气点了十几样。
“小姐,你们两人吃不了这些,”她笑道,“要不,我先给你们上四样,若是不够再添?”
蝴蝶小妹望了望强总,见他隐然含笑并不表态便说:“好吧,就先上四样吧。”瞬间,她的样子就变得文静了许多。
“要饮料吗?”老妇人又问。
“你们有什么饮料?”蝴蝶小妹问。
“有青岛的无酒精啤酒,有‘雪碧’、‘冰茶’、‘暖茶’等惯常饮料,也有我们店自酿的米酒。”老妇人说。
“我要你们自酿的米酒。”蝴蝶小妹说完,又将目光转向强总,“强总,你呢?”
“我也要米酒。”
“要大米的还是要玉米面发的?”老妇人问。
“玉米面的吧。”蝴蝶小妹干脆地说。她觉得玉米面是遥远的记忆。
“我也要玉米面的。”
“你们稍等。”老妇人转身离去。
蝴蝶小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嗟叹:“我相信,她是可以美丽到一百岁的。”她的脸上有种痴迷,目光熠熠闪光,她甚至开始幻想,自己老到这一天时也会如此美丽。
强总凝视着蝴蝶小妹如梦如幻的绚丽面孔,心里不由一荡,那让他焦燥的冲动又涌上来,他说:“我相信,你也可以美丽到一百岁。”
“狗屁!”蝴蝶小妹娇嗔道。
“原形毕露了吧?”强总笑道。他想起她刚才面对那老妇人时所表现出的文静的乖乖女的形象。
这时,蝴蝶小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蝴蝶小妹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机,懒洋洋地问:“哪位?”
“蝴蝶小姐,你们现在哪里?”传来侯老板的声音:“我在‘望江楼’给你们备好了一桌。”
“是吗?真不巧,”蝴蝶小妹遗憾地说:“我们以为你没有两、三个钟头回不来,就应了另一位客户的请,现在已经坐到桌上了。”
“你们强总来了?”侯老板不动声色地问。
“来了,”蝴蝶小妹毫不客气地说,“不是说好的嘛,来了也不见你的人影,我们强总有些不高兴,觉得你既然这么不守信用,做生意也未必靠得住。”
强总竖耳朵聆听,并有趣地注视着蝴蝶小妹有声有色地表演。
“我想跟你们强总说两句。”侯老板说。
蝴蝶小妹把手机交给了强总,并对他使了个眼色。
强总会意地点点头,接过手机,用一种不冷不热的声音说,“侯老板,您好。”
“强总,今天实在对不住!是我疏忽大意,等下酒桌上我向您赔罪。”侯老板说。
“现在有些不巧,我这正喝着呢,”强总说,“咱们改日吧。”
侯老板略一沉吟,强总已关了机,然后对蝴蝶小妹说,“这个猴精滑着呢,软硬不吃的样子,我们要警醒点,一定要套牢他,我看他那店挺不错的。”
“我们看中他,他也看中我们了。”蝴蝶小妹说:“我们公司新上市的产品销量那么好,他又不是不知道。”
“来了……”忽然传来一声拉长的吆喝,声音洪亮,韵味十足,使他们为之一振。他们急忙望去,看见一位身穿传统对襟功夫服的老汉从厨房走了出来,老汉也是满头华发,面目清朗,双目有神,他的胸前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一个扣碗的大盘。
老汉神采奕奕地走到他们桌前,将大盘放在桌上,朗声说:“看咱们的‘牛郎织女’!”他猛地掀开大盘上的盖碗。
他们赫然看见一只健硕的牛卧在青草堆中,牛是用烧熟的茄子堆砌起来的,牛嘴里叨了一支红花,青草是碧绿的藤菜叶,看上去让人食欲大开。
强总属牛,这第一道菜上的是“牛”,而且它身边还有这么肥美的青草,真是好兆头!强总心想。
蝴蝶小妹瞪着大眼睛盯着那只壮硕的“牛”,忽然满脸疑惑地望向老汉:“大爷,牛郎和织女呢?”她清楚地听见老汉把这道菜唤作“牛郎织女”。
“是啊,怎么光有牛不见牛郎和织女?”强总也感诧异。
老汉呵呵一笑,也不言语,目光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们。
俩人面面相觑,都觉莫名其妙。
“谁说没有‘牛郎织女’?”老汉终于忍?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