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唇里吐出的不管是什么话语,都显得没那么紧要了。
方灯仿佛没发现他短暂的失神,小心地将相框放回原处,随口问道:“你今天去医院是因为傅七的事吗?”
“没错。”陆宁海一点也不惊讶于她为什么会知道。她和她的表哥关系那么亲厚,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结果出来了吗?”方灯又问。
陆宁海毕竟是个年长她近三十岁的成年人,投身律师这一行也十几年了,见惯世情,平日里也以精明著称,他再对这小姑娘有特殊的好感,也觉察出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目的,他把背往后一靠,回答也显得谨慎了许多。
“这个需要时间。等结果出来,我会及时通知他和郑太太那边。”
“如果鉴定结果出错呢?”
“这是个十分科学的鉴定,我想出错的可能性很小。”
“我是说,如果鉴定结果显示傅七不是他爸爸的亲儿子……我只是说如果,那会怎样?”
陆宁海微微眯了眼睛,双手在胸前交握,“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什么都有可能,不是吗?”方灯慢悠悠地说。在陆宁海看来,这时的方灯像极了傅家的那个孩子。
“我只能说,假如那种可能真的出现,对大家而言都是一件很遗憾的事。”
方灯点头,仿佛对他的回答表示认可,正当陆宁海等着从她下一步的问题中寻找出更多的端倪时,她忽然又变了话题。
“陆叔叔,你说要我做你的女儿,是认真的吗?”
她这一声“陆叔叔”喊得极其温软,陆宁海前一分钟还心存戒备,这一刻心却化了不少。
他郑重许诺,“这是当然,我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那天我问你为什么在那么多孤儿里选择了我,你还记不记得?”
陆宁海当然记得,她的回答一度让他尴尬万分。
“我……”
“你再给我一个答案好吗?”她绞着手,矛盾且不安。
她这样年纪的孩子对待被收养一事抱有谨慎的态度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陆宁海明白她已经动摇了,只是需要自己给她一个更坚定的信念,让她相信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是他要如何回答,人和人之间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陆宁海艰难地寻找合适字眼。从一开始他就感觉到了,自己的沉稳和世故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不太顶用,总是不由自主就被她牵着鼻子往前走,这让他万般困惑,最要命的是,他还不厌恶这种困惑,并不那么急于摆脱。
“像你以前的妻子一样可爱吗?”
“不不,其实也不是很像。”陆宁海本能地回避这个敏感的话题。
方灯笑得天真无邪,“那我像谁……不行,你必须说一个。”
“嗯……这个难倒我了。你有没有听说过安格尔的一幅著名的油画,叫做《泉》……我是说,你的脸长得……”
傅镜殊学西洋油画多年,方灯在他身边也难免耳濡目染。
“可是她是光着身子的呀。”
陆宁海大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在她面前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他明明不是那个意思。为怕方灯误会,把他想得太过龌龊,他面红耳赤地想要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又觉得我不像了?”说完这句话,方灯直起腰,做了一个陆宁海打死也想不到的举动。她慢慢地解开了自己胸前的纽扣,一颗,又一颗,“这样是不是更像了呢!”
陆宁海被惊呆了,愣了几秒厉声呵斥道:“你在做什么!”
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细细的纽扣被她灵活的指尖逐一解开,从他那里已隐约可见衣下透出的春光。
陆宁海猛然站起来,身后的椅子被剧烈的动作推得和墙壁发出了撞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阻止她的疯狂。然而两人之间隔了一张宽大的办公桌,等他冲到她的身旁,她身前的纽扣已尽数被打开。
方灯在他伸手过来替她掩衣之前,轻轻将上衣朝后一褪,这下她的上半身除了贴身胸衣再无任何遮掩。陆宁海伸过来的手触到了她手臂光裸的肌肤,触电一般回缩,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他扭过头去试图将之前那一幕从脑海里抹去,但少女半裸的身姿和光洁的肌肤仿佛在他心里施用最残酷的烙刑。
“你把我当什么了!”陆宁海义正词严地怒斥道。
“你想把你当什么,就是什么。”方灯轻声说,“只要你帮帮他。”
“我不懂你说什么,把衣服穿上再说!”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方灯上前一步,看着陆宁海狼狈地退后一步,“你把我当做女儿,不是应该心无邪念吗,那还怕什么呢?”
“你到底想怎么样!”陆宁海退到了办公桌的边缘。
方灯“噗嗤”一笑,“你这话不是被凌辱的妇女说的吗?你不看着我,怎么知道我想怎么样?”她见陆宁海绷着脸,依旧扭头拒绝看她,便又绕到他的另一侧,一字一句道,“你怕,才是心中有鬼!”
陆宁海终于将头转了过来,沉声道:“我给你三秒钟把衣服穿好,小小年纪怎么就不自爱?”
方灯低头笑笑,将手放到肩上,她不但没有扶起褪至手肘的外衣,反而将胸衣的肩带缓缓往下捋。
“方灯,穿好衣服!”
“陆叔叔,我求你帮帮他,帮帮他……”她嘴里只余下这句话,身上仅存的那点束缚每向下一寸,她就重复一遍,仿佛魔咒。
陆宁海倒吸一口凉气,胸口剧烈地起伏,训斥的话到了喉边却生生梗在那里,如同一口浓腻腥甜的痰,咳不出来,胸更闷了,心竟是痒的。近在咫尺这一幕,滚烫又旖旎,罪恶却无比诱惑。他开始明白,不是他言语惹的祸,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引着他朝这一步走来,他早就应该警醒,却放纵自己迟钝,这是心惹的祸。祸根早就种下了,他自己竟比她更后知后觉。
方灯看着陆宁海憋红的脸和极力掩饰的狼狈样子,像在看一出荒诞剧,虽然她也在剧中,可毕竟演到这一步,她的心可以略略放下了。只要她没有看错,事情就有出现转机的可能。
别人都笑她是“酒鬼的女儿”,反倒忘了她还有一个更有趣的身份——“娼妓的侄女”。她跟在朱颜姑姑身边长大,见得最多的就是男人眼里的渴求和欲望,不管他是衣冠楚楚,还是寒酸落魄,只要他心中的贪婪蠢蠢欲动,那眼神都如出一辙。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姓陆的大律师和小商店里的老杜没什么区别。
“女儿。”方灯在心里笑了,不过她忍住了笑,也忍住了低头时冲到眼眶边缘的泪。
第十七章 请你原谅我
方灯黄昏时回到傅家园,老崔正在手忙脚乱地张罗着行李,看还有什么能让小七带走的,他是由衷地高兴,见了方灯,也顾不上招呼。
傅镜殊却在房间里有条不紊地把打包好的行李重新放归原处。方灯进去的时候没有敲门,她坐到他的床边,合上他往外掏空了一半的箱子。
“你做什么?”他站在书架前讶然转身。
方灯嗔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
他继续把书插回书架,一本一本撂得整整齐齐。
“别理那些破书了。”方灯扯了扯他衣服的下摆。
傅镜殊没有理会,背对着她说:“书里的很多东西还是有道理的,只是我以前太自作聪明,还以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
“你对自己太苛刻,很多事不是因为一个人聪明或者傻就能够左右的,傻的人反而会有傻福。”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佛经中有这样一段话: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他终于放弃了去整理那一堆书,回过头,睫毛覆盖着眼帘,也藏起了情绪,“老崔还在忙,我都不想这么早提醒他,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那么高兴了。”
“那就不要说。”
“不过他紧张的是他的小七,如果他知道我连小七都不是,说不定也不会失望了。”傅镜殊坐到方灯的对面,“怎么阿照说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你?”
“我有点事要做,阿照来找你了?”
“他希望我不要走,等得到了消息,他一定会很高兴。有一个人高兴也算是件好事。”
方灯用手指一下下地划着他整洁的床单。
“要是我说,事情没到那一步,还有挽回的机会呢?”
“挽回?”傅镜殊摇了摇头,“只要你爸爸说的不是谎话,那就不可能挽回。”
方灯说:“那……要是另一个人愿意为你说谎呢。我下午去找了陆宁海。”
“你去找他?他怎么会肯?”傅镜殊疑惑地看着方灯,她不说话,依旧在他的床单上划出一道道指痕。他的脸渐渐变色,从不解到犹疑,然后是强烈的难以置信。
“方灯,你找他干什么?”他的脸色铁青,“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
他站起来,靠近一些就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花露水味,头发也湿漉漉的,她刚洗过澡,就在她从岛外回来不久。
“说话!为什么不回答?”
“我做了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会帮我!”方灯斩钉截铁地说。
这更进一步证实了傅镜殊心底最害怕的那个猜测,“这当然很重要,你到底做了什么?”
方灯从未听到他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再愤怒的时候也没有。她只能用更强悍的语气去守住心里最后一点尊严。
“要我把细节描述给你听吗?你真的想听?”
方灯只觉得脸一凉,他把书桌边那一杯冷茶全泼在她的脸上,茶水和茶叶渣子顺着她的面庞和湿漉漉的头发往下流淌,这样也好,他就不会以为她哭了。
“我最恨的就是你这样轻贱自己!”他好看的一张脸如今全是扭曲的痛楚,“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啊!你凭什么擅自替我做决定,凭什么!”
“凭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你的人!”方灯的声音也近乎咆哮,“泼茶有什么意思,有种你朝我脸上吐口水啊。你看不起我,我愿意这么贱吗?傅七,傅七!你说,还有别的办法吗?如果你有,我跪下来向你道歉。如果没有,你怎么办!”
方灯满脸都是水,流泪的是傅镜殊。她认识他这么久,对来自大马的亲情彻底失望时他没哭,傅维忍死时他没哭,得知他有可能连姓“傅”都不是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可这个时候他放纵自己的眼泪,在方灯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宁可一辈子被人当做野种!”
“可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你被人看不起,就像我一样。”方灯指着自己说,随后她压低了声音,“你以为你不去大马就没事了?鉴定结果一出来,你连傅家园都回不了,你想和我一样住在孤儿院吗?你还没尝过那种滋味!”
“难道你以为你吃得了的苦,我就不行?”
“我总以为你比我聪明,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傻?”方灯抹了一把脸,“我们不一样。我前面只有一条路,而且我习惯在这条路上走到黑。就算没有遇见你,难道我待在我爸那种人身边,或者从孤儿院走出去,就能成为飞出鸡窝的凤凰?你有好得多的选择,我愿用我的明天和你换,这太值了!”
“值不值不是你说了算!如果你是我,你会心安理得?”
“那你说,把你换成我,你会不会拼出一切替我争取,让我快乐?”
傅镜殊阖上眼睛流泪,极其艰难地才说出几个字,“可我怎么会快乐?”
方灯上前几步,慢慢把额头贴在他的胸前。
“你就想,当我为你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我是快乐的。这样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傅镜殊咬紧牙道:“方灯,你怎么就学不会多爱自己一点,你不爱你自己,谁来爱你?”
方灯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怔怔地问:“?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