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动作很轻,可是似乎还是惊扰到了她。像是从梦境中回过神来,雪离偏过头,朝他一笑。唇角像是有一朵樱花绽放。一笑倾城。
回儿啊,那个……拉门的时候,你要是不想吵醒别人的话,就一次性拉开吧,那样小心翼翼地拉,声音虽然很细微,可是持续时间太长,反而更能让人注意。
所以,她的意思是,她还是被他吵醒的咯?
啊,我不是说你吵到我了,就是教你怎么拉门而已,呵呵,哎,反正没有怪你的意思啦。
雪离似乎觉得自己没有将意思表达清楚,皱着眉头,将自己的一缕滑落在肩头的发丝绕在手指上,绞来绞去,又拉又绕。风回无言一笑,也拉过她的一缕发丝,开始编起辫子来。见到风回如此做法,雪离也不再冥思苦想适当的说辞,转而将静静的目光落在飘飞的樱花上。
回儿,为什么只有在你的名字里,“风”字才是在前面的?
正玩把着她柔滑的发丝的手停滞了,那好不容易就快要编完的发辫再次松散开来,宣告他的第七次失败。风回怔了怔,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像是赶走心中的不畅快一般,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而将他方才编好的那一段发辫小心翼翼地、在不弄疼她的情况下拆开,然后继续方才未完成的、对他来说十分繁杂的工程。
雪离因为等了许久没有答案,又偏过头来。于是他手中的发丝又再次滑走。
我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
手里空落落的感觉让他有些不习惯,于是再次拉起那一缕头发。从始至终,风回都没有抬过头,与雪离对视一眼。似乎是不想被她看见眼底的那些不寻常。
我只是在想,要怎么回答你。
这个答案,很特别么?
雪离俯下身,仰头望着他,于是他眼里的落寞无所遁藏。
嗯。
我可以知道吗?
风回继续编着她的头发,依旧没有抬头。不知是不是夜凉如水,他的动作稍慢了一些。
你要是不想说的话,我就去问御风哥哥吧?
不要。
为什么不要?
发觉自己又有一处编错了,风回再次拆开那段已经编好大部分的发丝。雪离只能从微弱的月光中知道,他是在蹙着眉的。
这个问题,不想被他们知道。
为什么不想被他们知道?
她显得前所未有的固执。一般,她是不会如此为难别人的。而风回只以沉默作答。
名字对于每一个人都是很重要的,它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对我们的期望。
雪离说。她边说还边望着他的眼睛,研究着。
所以不想让他们知道啊……你为什么叫雪离?
风回的视线始终没有与她的探寻对接。
我只是知道。可我不知道是谁取的。你比我要好,因为你知道是谁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风回叹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与雪离对视。在他的眼睛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难过。
因为母亲大人她……不喜欢我。
啊?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的名字和哥哥们的不一样啊。母亲大人因为我而染上重病,然后又因为那种病,痛苦而死,自然是不会喜欢我的……
风回又低下头去,那与小时候相比略显消瘦的下巴,从侧面看去,有一条令人感到忧伤的弧线。在那三年里,雪离这个姐姐经常会揉一揉他的脸,然后双手于离开时抚过这条弧线。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雪离猛地站起身来,于是搭在他们两人肩上的外套滑落下来,孤零零地躺在一旁。
你不想我问御风哥哥这个问题,是因为你自己从来没有问过吧!你就以自己的胡思乱想,来、来……来破坏这个名字带给你的一切吗!
她的声音虽然是可以压低了的,可依然高昂尖锐。风回站起身来,示意她声音小一点,然后想将衣服重新给她披上,却被她倒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好意。她与他平视,以他从未见过的、几乎是愤怒和哀伤混杂在一起的眼神瞪着他。夜风拂走了落英,也拂起了她的发丝,他编了一半、还未拆完的那一缕也在其中。突然间有一种肃冷的感觉在流淌。可是,风回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让雪离反应如此之大。他只好以不解和略受伤害的眼神回望着她。
你有好好体会过自己的名字吗?你有好好地念过它吗?
雪离低沉的声音在夜风之中也浸上了冷意。
一般的话,不会有人念自己的名字的吧。
那你怎么可以那样说!既然以前没有过,那你现在就好好地感受一次!
风回的嘴唇细小地开合了几下,可依旧是一脸的迷茫。
风回和回风有什么不同?
风回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一些,可又再次蹙了起来,而且不解之色更明显。
你已经略微感受到了,不是么?风回和回风比起来,多了一层喜悦的感觉。风又回来了,你感受到了吗?你感觉到了你的母亲在拥有你的时候的欣喜吗?她是多么的爱你啊!可是你竟然那样说!她听了会有多伤心!
隐隐的,雪离墨色的眼瞳中,竟有泪光在闪动。
对不起。
风回低下头来,也不知是在向谁道歉。随后,他像如释重负一般长呼一口气,向前几步,手中的外衣终于披到了雪离的身上。
明天,我想去祭拜母亲大人,你也一起吗?除了想向她道歉之外,我还想告诉他,她又多了一个女儿。
雪离望着他,熟悉的微笑再次浮现,点头。
嗯。
于一阵两人相望、有言尽在无言中的静谧之后,是风回打破沉默。
我想,今天晚上我是睡不着的了。
睡不着的话,姐姐给你讲故事吧?
于是两人又坐回了长廊之上。不同的是,他的外套之上又盖上了她的外衣。
从前,有一个……
哎,这个故事我听过了。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老和尚给小和尚讲故事——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和……呜呜呜……
剩下的那不清晰的声音是雪离因为不满风回插嘴,而将他的嘴巴捂住所发出的声音。她非常不悦地一条眉毛,怒视弟弟。
谁说我要将这种故事啦!这应该是御风哥哥讲给你听的吧?我怎么会讲这么一个没水平的故事呢!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别人讲故事,你安静点听!啊,刚才那句话不要告诉御风哥哥哦!其他的哥哥们也不行!特别是三哥沐风,要保证!
哦,我保证。
见风回乖乖地答应了,雪离才满意地一笑,然后继续她的讲述。
从前,有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一个木匠,他有一个儿子,村子里还有一户士族,家里有一个女儿。我不太记得他们的名字了,随便取一个好了,男孩就叫一吧,女孩就叫巴吧。而女孩不是很喜欢说话,但是她可以用眼睛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女孩很少和村里其他的孩子们说话,可有的时候会叫男孩的名字,声音很好听。她会叫他“一君”。
听到这两个名字,风回一怔,诧异地转头,而视线里是雪离带着恬淡笑意的侧脸。
“她也许有一些之前的记忆,有关那两个人的,那两个让她得以存在于这个世间的人。那两人是一男一女,女人叫伊雪巴,男人姓什么我不知道,但是伊雪叫他‘一君’。”
这是三年前星寒说的一段话,风回甚至都有些淡忘了,可是今天雪离讲的这个故事让他回想起了这一段有关她的身份的重要的记忆。
这个故事是……你听的,还是……你编的?
风回微微欠了一下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声音里有一些紧张。
既不是听的也不是编的,我只是知道而已。可是有些细节不太清楚,不过今天晚上用来讲故事消遣时间应该是足够了。哎呀,你只管听故事就好了么,不要再打断我啦!不然整理思路又要好半天。
风回的嘴唇像春天的两片新叶,微微颤动了两下,最后还是闭上了。
一也不是喜欢说话的人,这也许就是巴和他走得比较近的原因吧。因为一是家里的独子,所以必须继承父亲的手艺,成为一个木匠,而他倒也乐意,因为他发现自己对木头,特别是树根有着别样的兴趣。小时候的一就不太喜欢和村子里的孩子们一起去村外的山岗上疯玩,而那些孩子们也不屑于拉着一个闷罐子一起玩,所以,每当在孩子们在村子周围到处游荡的时候,他就坐在父亲的作坊里,然后像模像样地拿着木匠的各种工具,在那里摆弄着各种从木头上剃下的废料。那些废料从不同的木材上而来,有的就是一般的木头,而有的甚至是能给官员家做桌椅的上好木料。而且那些废料奇形怪状,大的废料甚至有一的身高那么高。于久而久之的雕刻中,一发现自己的手特别灵巧,因为他可以十分轻松地就在那些木料上雕出一些漂亮的花纹,有时甚至是一个完整的小动物的木雕作品。而在那些花纹中,有一些甚至连他的父亲都要画设计图稿,并且在比对、测量好一番后,才能对木料进行开凿的复杂图案。发现儿子这个特质的父亲欣喜不已,决定让一也参与到自己的木匠活计之中来,为的是让他不断培养手感。他甚至还将那些大块的废料保存下来,并且时时留心质地不错的树根,让一能随心所欲地雕刻。因为父亲知道,一以后一定会超过自己,他会成为一个木雕家而不只是一个木匠。这曾经是一父亲小时候的愿望,现在他在儿子的身上看到了希望。
一在雕刻的时候是十分忘我的,有一次当他终于雕刻玩一个活灵活现的小松鼠后,正在舒展酸痛的筋骨时,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作坊门外的巴。而她似乎自方才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是如何雕刻的。
一只知道,村子里还有一个不太受欢迎的小孩,她就是巴,因为她也不爱说话,而且不怎么爱笑,可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她。现在他见到了,并且着迷了。因为她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她的眼睛像一潭幽深的泉水,十分吸引人。她穿的衣服是白色的,衣服上有梅花的图案,臂弯上还搭着一条紫色的披肩。一心里一阵激荡后,稀里糊涂地就把手中的松树递向了巴,问她;你要吗?
巴一开始愣住了,因为村子里会对她示好的孩子不多。但因为十分喜欢那只精美的松鼠,并且是看着它如何诞生的,所以她还是点头,接过这件礼物。然后问一——
以后,我可以再来吗?
一自然是高兴她这么问的,所以当即就点点头。而他见巴转身就要走,头脑一热就一把拉住巴。
两个人当时都愣住了。一在下一刻就松开了抓住她披肩的手,然后手足无措地挠挠头。
过了好一阵以后,一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说;你等一下,我再给它弄几个松果出来。
从那以后,巴就成了作坊里的常客。
……
讲着讲着,雪离最终还是在与睡魔的斗争中无法支撑下去而完败,在黎明前的时候靠在风回的肩膀上睡着了。
而风回从此没有再让雪离讲过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
他不否认,自己是在害怕。虽然很想知道那两个让雪离得以在这个世间存在的人故事,可是,风回总觉得,当这个故事讲完的时候,雪离也会像雪花一样,随风而逝。
而雪离似乎也忘记了有一个没有讲完的故事,自那天之后,再也没有提起一和巴。
就这样,时间随着庭院里的流水,如影子一般地悄然流淌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初夏?海很静(一)
不知不觉的,时间就过去了,很快就到了例行的休息日。
西江雪从没想过没有车且省钱省到家的自己可以在这么一天出去玩儿,本来早就计划着把这一天整个花在马背上的,结果刚到马场就被泽菲罗斯给堵住了。他今天穿着一件蓝灰色的格子衬衫,袖口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