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姨是当朝的贵妃哦。就是我娘的表姐哦!我见过她,她好美好美,眼睛像墨点的一样,她就嫌弃我的眼睛不够黑,我也认为我的眼睛好丑哦,只有小猫才会长出这种颜色的眼睛,好难看啦!
“我爹是鼎鼎大名的乜大将军哦,手握三十万大兵,还有他自创的乜家刀法和游龙阵法,他是常胜将军,不久前和焰赤族开仗,也是我爹赢哦,我听说另外四族的人都尊他为天下兵主哦!多威风的称号,兵主!皇上特赐我爹金牌一面,先斩后奏,还有令他亲掌虎符,我爹调兵完全不需要经过太尉府哦,厉害吧,除了大将军之职,他还有十三项荣衔哦!他就是人家讲的位及人臣啦,我爹说他都不相信他怎么会生出我这样的女儿,我也这样认为啦,我什么都不会,笨死了,蠢死了,身体又弱,不能弯弓射箭舞刀弄枪,我真的很没用,说我是窝囊废一点都不冤枉我啦!
“我小娘也很厉害哦,会唱曲,很好听很好听,就是那种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哦!还有,我偷偷告诉你,小娘好漂亮好漂亮,就是人家讲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呢!真的好漂亮,比我娘漂亮,比贵妃也漂亮哦。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菩萨从莲台上走下来了呢,小娘白白得泛玉光,还有她的样子,很圆正,可是眼睛好细好长,她一眯眼,我连呼吸都忘了哦!”
独益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捂住璀色的嘴巴。他对她的爹爹娘亲表姨小娘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他这么耐心这么专注听她讲话,是想听她讲她自己啦!
“你自己呢,这些年都干了什么?”
一直喋喋不休的璀色被问住了,“我?”她期期艾艾,结结巴巴,“我没有怎么样呀,就是一直笨呀,很惹人讨厌呀!”
独益叹了口气,“你读了什么书?最爱什么颜色?最爱吃什么?最爱去哪儿玩?你娘——你娘还打你吗?”
“没有,没有了。”璀色急急摆手,“我一直牢记你的话,我觉得你讲得好有道理呀,你好聪明,我要是能有你十分之一那么聪明,不,不,百分之一,就好啦。”
独益又叹了口气,“我都忘了我那时和你说了什么。”
“你说小孩子要乖乖的,我那么小,离开家能做什么?家里再不好,也有片瓦遮头,三餐温饱。我记得哦,因为你讲得实在太有道理了。”
“我是这么说的?”独益并不会劝人,那些话是他东拼西凑讲出来的,三年前,璀色不堪母亲的虐待,在佛诞节那天去佛光寺上香的途中逃家,却因为体力不支晕倒,独益顺手把她救醒,用田七粉为了止住了身上鞭伤的渗血。当时,璀色仅仅告诉独益她姓乜,就是也字少一竖那个乜,父亲是武官。
“乜小姐……”
“叫我璀色吧!”璀色用力地笑,小脸都扭了,像朵雕坏的萝卜花,璀色也知道自己笑过头的时候很难看,可还是要很用力地笑,不然伍神医也讨厌她可怎么办呢?不可以惹人讨厌,不可以惹人讨厌的!
第54节:第二章 受虐(2)
“那么,你叫我独益吧?”独益礼尚往来,独益特立独行惯了,他极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他并不确定,这种示好的方式是否可行。不过看璀色笑得就要抽搐的样子,大概是有效的吧?独益不由也微微一笑,像盛夏骄阳下的荷花,一直僵立不动,偶然一摆,满目的清凉,“独自的独,益母草的益。”
“独益,好,我就叫你独益哦,你脾气好好,这么平易近人,可是我娘她们还说你从不上门应诊,多少钱也请不动你,多少官威也压不了你,骄傲得不得了。”一定要不停地说话,除非一个大嘴巴打过来,不然一定要不停地说话,要不别人就会忽略她的存在了。如果人人都忽略她的存在的话,要是哪一天她挨不住打死掉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就一个人死掉,默默地发臭,默默地腐烂,她不要啦!
“不,我并不骄傲。”独益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他仅是不喜欢离开家,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而已,与骄傲无关。他也真是晕了头,璀色要他跟着她,他竟然就跟着她走了,也没有母亲招呼一声。她对他而言好像有魔力一样,真古怪。独益始终记得那次他救了璀色,先是她奇异的相貌叫他无法移开视线,再后来就是因为璀色竭尽全力的微笑,她笑得那么卑微那么可怜,生怕被人抛弃了一样,似一只牙齿和爪子都还没长硬的小猫,不懂戒备,不敢戒备,那么全心全意地依赖着人,那时独益对璀色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但璀色还是毫不犹豫的信赖他亲近他,独益从没见过如此可爱温顺的女孩,独益一下子就倾了心,再看她奇异的样子,竟然变成了天下间独一无二的一种美,“对了,璀色,你要我来是做什么?”
“嗯……”璀色闪烁其词。
“璀色?”
“我娘很喜欢打赏人哦,你按她的吩咐做,她会给你好多好多珍宝哦,你喜欢玉搁笔吗?我娘有一个羊脂玉的玉搁笔,是内廷玉器作的督造官岚先生亲自做的,天下独一无二,可漂亮了,如果你让我娘很满意的话,你可以跟她讨这个做赏赐哦,真的很漂亮哦!”璀色顾左右而言他。
独益还要追问,一个青衣小婢推门走进来,说夫人传小姐去问话。
璀色抖衣而颤,琥珀色的眼珠急速地左右晃动,似乎一不留神就会从眼眶里滚出来一样,“独益,我改天再来看你。”璀色声音发抖,上下牙齿捉对打架,她战战兢兢地随青衣婢走出去,那婢女趾高气扬,倒比璀色更像主子。
“青姐姐。”璀色堆起满脸的笑容喊那位小婢。
“走啦!走啦!”那小婢有三分姿色,但眼神不正,满脸荡色。
璀色像被押行的犯人一样弓腰缩背跟着去了。
独益想不通璀色这么惊惧是为什么,还有璀色刚刚那句“你让我娘满意的话,你可以向我娘讨赏哦”,璀色带他来大将军府到底是要做什么?
独益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座偏厢房,由被面的颜色花纹和梳妆台上发梳篦子和粉盒等物,还有浓郁的熏香味道,可以断定这是女子的房间。
璀色为何把他领到这里,这里又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独益回忆来时的路上,璀色鬼鬼祟祟的,由后门进府,一路疾行,刻意回避所有的人,独益当时没有计较,因为他见了璀色就神魂颠倒,她要他去地府他也肯的,但此刻回想,璀色带他入府的举动实在是蹊跷古怪。
独益走到门边,想出去探看一下,但一拉门才发现门从外面锁死了,独益大惊,又去推窗,窗也是锁死的,独益不由慌乱,过了一会儿,他发现窗格上糊的是纸,不是纱,一捅就能破,也算百密一疏。
独益急忙沾湿手指,刺开一个小洞,凑眼望出去。
也巧,洞开的小眼恰好对着一扇大开的长窗,中间隔着鲜花繁盛的中庭,璀色站在长窗的正中央。
“璀色!”独益差点儿叫出声来。
一个背对独益的贵妇打扮的女子突然朝璀色的脸颊上戳了一指,璀色晃了一下,然后突然从独益的视线中消失了。
独益大惊,急忙又在原来的洞眼之下刺出一个眼来。
第55节:第二章 受虐(3)
璀色果然是跪下去了,窗台挡住了其余部分,独益只能看到璀色的肩膀之上,璀色满面惊惶,嘴唇翕动,独益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她在说,女儿错了,女儿罪该万死。
贵妇人的声音比璀色亮畅很多,“我听小青说你差点儿把家底子都透露给那个郎中知道!”贵妇人越说越怒,脑后的金钗随之摇动。
独益这才知道原来刚才他和璀色说的话,都被那个青衣小婢偷听去了。
“你有没有把此行的目的也告诉你的姘头?”
姘头?独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璀色的娘亲不是名闻天下的大才女吗?怎么背地说话和泼妇无异?
“没有,没有!娘亲信我!”
乜夫人一个巴掌甩在璀色脸上,然后吹了吹指甲,声音愉悦地说:“我信。我谅你也长不出那么大的胆子。”
璀色捂着脸,依然赔着笑。
独益只觉得有人在他的心口划了一刀一样。
“你说你能把从不出诊的伍独益请上门来,我还不信,就凭你?不过眼下也由不得我不信了,这件事你做得好!”
“谢谢娘亲夸赞。”璀色受宠若惊,整张小脸都扭曲起来,似哭似笑的。
“你要什么赏赐呢?”
“那个玉搁笔……不——”璀色猛然打住。
独益想到璀色方才说他可以向她母亲讨赏,讨那个羊脂玉搁笔,所以眼下她不向乜夫人要那个搁笔了,留给他。独益心中感动。
“嗯,我知道你一直喜欢那个搁笔,那确实是件精品。”乜夫人笑盈盈地转身吩咐环侍左右的女婢,“取了来!”
玉搁笔取来了,是白鹤展翅单足峭立引颈长唳的形状,鹤嘴半张,就是搁笔处,鹤目由红宝石点成,隔这么远看,也炯炯有神,独益不由也暗赞。
“给你!”乜夫人拿起玉搁笔就朝璀色跟前递去。
璀色举起双臂,脸上兴奋得红一阵白一阵,谄媚的笑容死死粘在脸上,刀刻上去的一样,璀色年轻水嫩的脸上平白无故多了很多皱纹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啪哒!玉器碎裂的声音。
乜夫人一巴掌打得璀色的脸从左边飞到右边,她仍不罢休,站起来,一脚踢在璀色的胸口,“扶她起来!”
女婢们把璀色架起来,独益发现她们脸上均是一副看好戏的兴奋表情,眼中更闪现嗜血的光芒。
乜夫人再次抬脚把璀色踹倒。
独益看不下去了,双手掩目。当初是他劝璀色不要离家出走,他也被他娘揍过,他以为璀色被母亲鞭打,是因为她太顽劣,可怜天下父母心,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独益记得小时候他娘揍完他往往比他哭得还要凶呢,独益万万没想到璀色的娘根本就是以虐待璀色为乐。
当初他为何要劝璀色回家?
独益再度由洞眼望出去,乜夫人打累了,歇了手,正在喝茶。璀色跪在她娘跟前,她仍在——仍在笑,嘴角挂着血线,随着她的谄笑扭曲。
独益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湿湿的。她自己不会哭,他倒替她哭了。
“璀色呀,”乜夫人抿了几口茶,润完嗓子,这才笑呵呵地说,“娘亲还真料不到,你黄发黄目,丑得吓人!竟也有有眼无珠的男人瞧得上你,呵呵!”乜夫人大笑起身。
她转身的同时,身子一侧,一直背对独益的脸转了一半过来。
独益只看到她半边脸,但是也吓得立即从洞眼旁弹开。
贺相捧了几张奏折,方才在重瞳宫扑了个空,小太监说,皇帝又在七宝楼摆宴招待近臣。
歌舞败国,皇帝为何还是如此不争气?若非他太倚重乜崇愚,又怎么会导致如今大权旁落朝纲败坏的局面?贺相悠悠长叹一声,匆匆往七宝楼赶来。贺相刚直,清正廉洁,乜崇愚总是抓不到他把柄,所以至今无法将他扳落,乜崇愚一直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贺相却认为邪不胜正,只要他恪尽职守,乜崇愚再权势熏天肆意妄为,也不敢无凭无据的对他这个当朝一品大员不利。
七宝楼贮有七宝,有善长啸之音的野山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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