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晶晶眯着眼睛说:“你是非正常饮食类的,怎么吃你都挺好吃,但是想充饥的会觉得饿,想解渴的会觉得更渴,想好好活着的吃了你就死了!一句话,吃你等于饮鸩止渴!”
江水明为之拍手叫绝。
从我的眼睛看出去,江水明也是很神奇的一类男人。他不是葛萧那种帅得离谱的男人,也不是一看就脸熟的路人甲,但充满母性的女人会在他的眼睛里找到单纯,妖艳风情的女人会在他的唇角找到坏笑,情窦初开的女人会在他的举手投足中找到安心的温柔。事实上,江水明也从来没让这些女人失望过,她们所痴迷的那种特质都会在他身上表现得越来越鲜明,从一滴让她们心动的泪,变成奔涌澎湃的瀑布,然后深沉如海。当然,她们的爱情也就石沉大海了。
而葛萧呢?
我的目光扫了葛萧一眼,葛萧对谭晶晶的话充耳不闻般喝着面前加冰的可乐,唇红齿白。
谭晶晶用餐巾纸擦拭着手指,突然说:“葛萧,你是泡菜!”
南方人家都有一个储存腌制食品的小坛子或者玻璃罐,里面一年四季都装着佐餐用的脆生生小黄瓜、爽口小茄子、切成碎末的雪菜之类。连傻子都看得出来,非要拿饮食类比的话,眼前的葛萧再不济也应该是五星酒店里厨师长的招牌大菜,谭晶晶却叫他“泡菜”!
江水明替葛萧抱屈。谭晶晶阴森一笑,道出玄机:“说实话,哪个女人不想把你做成干尸藏在冰箱里,高兴时才嚼上一口?”
小柳噗的一声吐出了嘴里的鸡肉柳:“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吃素。”
没到傍晚,当天的报纸就进了南京的千家万户了。
关于小明星提供圈里人艳照的详细报道一见报,整个南京城就闹翻了天,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个本土出产明星的家长里短。由于所有相关当事人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立刻就有与此事不相干的所谓圈里人出来质疑,说凭什么这个初出茅庐的小明星能够接触到这么多这么隐秘的事情,恐怕这事是造假出来的,小明星是想借着炒作这个事情上位。
小明星立刻高调起来,在自己的官方博客上毫不隐瞒地公开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说是照片上的主人公之一,某某导演约她吃饭,说是要让她出演新片,可饭吃着吃着那导演就开了小差,想吃她的豆腐,明确表示只吃一次就够了。小明星就惺惺作态,说担心东窗事发,影响口碑。那导演大概以为她就要就范了,立刻洋洋得意起来,给她看了他手机里的私密照片。
某某导演说,你看谁谁,半红不紫的,现在靠了我就成了都市熟女形象的女一号了,你再看谁谁谁,原来咋咋呼呼的只能演农村姑娘,现在不是已经是青春玉女了吗?看着小明星目瞪口呆的样子,某某导演开始教育新人,他说:“其实懂事儿的女演员谁睡导演啊,直接睡制片人那多聪明啊!擒贼先擒王,知道这真金白银是从哪条道来的,才能混得长久。”
小明星在博客里把自己描述得特别像虎口拔牙的女英雄,她说那就睡嘛!俩人就勾肩搭背地奔了一个没星儿的宾馆,以防碰见熟人。小明星机智勇敢地把导演骗进浴室,顺了他的手机就夺路而逃,最终才有了这一出活色生香的艳照大戏。
主编兴致勃勃地看着小明星火辣辣地描写着当时的场面细节,回头和我说:“这女的真蠢,哈?”我笑笑,没说话。
的确,这是个什么新鲜事儿都有的年代,读者基本都有心理准备。就像恐怖片看多了,哪个门口藏着杀人犯、哪个拐角有两只外星生物,大家都一清二楚,连音量该开大还是该关小都心头有数,想吓唬谁,哪有那么容易?
手里有猛料的,一口气抖出来的,基本都是脑子不够用的。一是,慢慢抖料最能激起外界的好奇心和偷窥欲;二是,最起码慢慢抖它的曝光周期长,能保持长时间的关注度;三是,慢慢抖也能让其他当事人有个心理准备,大家一起登场唱戏才热闹,互相宣传那是多多益善;四,也是最关键的,就是你能看清楚受众是想看还是不想看,是有兴致还是心生厌恶,抖料都是为了增加曝光度,万一闹个封杀,那就得不偿失了。
主编没和我解释这些,我也不是跑娱乐新闻这条线的,但她的意思我懂。其实哪个行业都差不多。雷厉风行的风险最大,砂锅慢火的威力最大。
以着谭晶晶的七窍贯通、八面玲珑,这绝对不会是她带的艺人会干出来的事儿。应该是那小明星打算甩开公司听了还没现身的幕后推手的话了。离开金牌经纪谭晶晶并逆她而行,这小明星果然蠢不可及!
谭晶晶说一周之后要给我的大消息,肯定是要爆出更精彩迭出的剧情了。
真是绕不开谭晶晶了……我心乱起来,放下手头的事情,离开座位去了吸烟室。
一个正在吸烟的女同事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你那个帅哥脱了鞋有多高?一米八几?”
我长叹一声:“我不知道他有多高!”
同事嘿嘿坏笑,“也对,躺下了就不叫高度了……你那个帅哥脱了鞋有多长?一米八几?”
我掐灭烟,夺门而逃。
东躲西藏地挨到快下班,我像贼一样拎着帆布包直奔楼梯间,下楼时一路的叮叮当当反衬着我内心的焦虑和心虚——即使是在幼稚虚荣的青春期,我都对和帅哥传绯闻这样的事情深恶痛绝,何况是现在。
照例是下班的高峰期,打不到车,公交车上的人多得看得人头皮发麻,我在单位旁边的梧桐树下站了三分钟,剥了几小块即将脱落的树皮,才想起来我已经和开着好车的上个“历任男友”分手了,那个曾宣誓他会一辈子爱我的男人,估计已经在忠心耿耿地守候另一个他会一辈子爱她的女人了。
我笑笑,掏出那包在抚顺买的、已经有点皱的烟,衔了一根在唇上,慢吞吞地朝家里的方向走。路上,有熟悉的店铺挂出了“清仓甩卖”的牌子,有陌生的老板正在装修着新的铺面,热闹的音乐声和哧哧的电锯声交相辉映。
这才是烟火味十足的人间。我伸了伸懒腰,长舒了一口气,如罕见冰雪的杜宇、回头率太高的葛萧、伶牙俐齿的谭晶晶、不苟言笑的师伟、放荡不羁的江水明……我的这几个死党都不像这烟火人间的产品,唯有我,沉默平凡得很配套。
正走着,一张传单发进了我的手里,一个胖墩墩的平头小伙子拿四川普通话热情洋溢地说:“我们泡菜店刚开张,欢迎小姐来品尝。”
我马上就想起了谭晶晶说葛萧是泡菜的那个场景,忍不住笑了,拐进了这家到处是大红辣椒图案的泡菜店,然后拎着两罐打了7折的泡菜出来。一罐萝卜,一罐莴笋。
晚上懒得煮饭了,就窝在家里独自吃速食稀饭和泡菜吧!
我打定主意,悠悠然地走进我住的小区门口,立刻明白,速食稀饭和泡菜还是可以吃的,但绝对不是独自了——葛萧站在一棵泡桐树下抽烟,他的脚边,是两个超市的袋子和嬉皮笑脸的谭晶晶。
葛萧把炖鸽子的料一一放进砂锅,这才走进客厅。
我窝在沙发里看很无聊的国产动画片,谭晶晶嚼着冰糖杨梅,斜靠在另一个单人沙发上看很无聊的我。
葛萧正想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看号码,眉头皱了皱,转身走到小阳台,把玻璃门拉上一点儿,但他并没有压低声音:“我现在在南京,不在大连……”他顿住了,“什么?你在哪里?”又嗯啊了几声,葛萧就挂了,皱着眉头走进来,坐在谭晶晶对面。葛萧思考了几秒钟,神情又放松下来。
葛萧拿起泡菜坛子看了看,问我:“你老是吃这种腌渍的东西?怪不得胃老有问题。”
谭晶晶笑着说:“别打岔,刚才接个电话弄那么神秘,是谁的?女朋友?”
葛萧老老实实地回答:“不是,是那个叫何晓诗的女孩,到南京来开会,把钱包给丢了,在机场等我去救她呢!”
谭晶晶笑,“别女孩女孩的叫得那么生分,前几天在大连的时候不是都在你家睡了吗?”
葛萧老实得不能再老实地解释:“是啊,不过只有她在我家睡,那天我是在小区旁边的宾馆睡的。”他掏出钱包翻出来一张打印发票递给谭晶晶,“看看。”
谭晶晶撇嘴,“我又不是你老婆,有什么好看的?”她又说:“江水明可说你是通宵关机啊!”
葛萧说:“我觉得,如果不关机的话,何晓诗应该会把我的手机打爆。”
我把怀里的抱枕放在一旁,看着葛萧说:“那你怎么还不去接人家啊?在机场,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又没钱,多可怜啊!”
葛萧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谭晶晶,说:“那你们可得记住了十分钟以后把砂锅关成小火,再四十分钟后放小青菜,再一分钟后……”
谭晶晶噗的一声把杨梅核儿吐到他身上:“葛狗,滚!”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也是暗藏玄机的八个字。按照眼下的情形,把它弄个通俗易懂、似是而非的解释,就是我现在很想问问谭晶晶关于师伟的事情,但我就是死不开口。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谭晶晶就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我,慢悠悠地吃着杨梅,“想问师伟的事情吧?”她不等我选择是该接着问下去还是该岔开话题,就气定神闲地说:“我也想问你呢!”谭晶晶突然跳到了我对面,捧着我的脸问:“你是不是喜欢师伟?”
藏了十几年的秘密,竟然被轻描淡写地说破。
很多年前,我问过谭晶晶同样的问题,少女谭晶晶心虚地否认,眼睛里却带着骄傲承认的闪亮,因为她从来不曾认真掩饰自己的狂热;很多年后,谭晶晶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同样心虚,却心虚到忘记否认。
谭晶晶松开手,又仰回到沙发上,她说:“看来我猜对了。”她笑着又放进嘴里一颗杨梅,说:“师伟和谁都没什么联系的,你却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回了南京,要么是你一直在关注他,要么是你们之间有什么。”她诡秘一笑,“可是你却把这个消息给了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死党,而你知道我喜欢师伟。所以,”她拍了拍身上素净淑女的衣着,“我没有依照本性立刻行动,而是,打算和你一起行动,或者说,竞争。”
聪明到一定程度的女人,也就妖精般不可捉摸。和这样的女人打交道,最愚蠢的下下策就是玩弄心机,因着简单的思维,我反倒赢得了她的尊重与让步。乔北胸襟坦荡,谭晶晶投桃报李。
谭晶晶说:“有些事情,回头一想,也就一清二楚了。就是交换心事的少女时代,你也从来没说过喜欢谁,只有心里固执地喜欢一个人,才会显得木讷。热烈的,不一定短暂;沉默的,却一定惊天动地。”她笑笑,“你我是死党,也是情敌了。”
不但一桩陈年旧梦骤然浮出水面,且凭空多了一个但凡是女人都不愿意与之为敌的强大情敌,而她居然还是曾经的死党。
我站起身,摸出一根烟走进阳台,面对着窗前的万家灯火,点烟,垂泪。
事实上,以上七百余字,均属我的个人幻想。
葛萧嗒的一声关上了门,谭晶晶就笑逐颜开地丢开杨梅袋子,眉飞色舞地说:“哈,师伟还是当年那么酷!”
这些年来,只要提到师伟这个名字,我都会是一个沉默的听者。我关注着他的点点滴滴,却不愿被任何人发现。我只是微微一笑,含混地说:“是吗?”
谭晶晶说:“我从来就没看错过他,他不会是那种纵容自己变老变丑的男人,也不会是那种随着世事变换而趋势附利的男人,这么多年,他还是那块晶莹坚硬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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