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本。”
“再过些年也该著作等身了。”陆天翔说。他想起一位小个子作家把自己写的书摞起来比人还略高一些的相片,很滑稽,就说:“不过,你这个子高,要‘等身’可得比别人多出几本书才行。”
“呵呵,”萧汛没听出来别的意思,脸颊泛起一阵光泽,“也得感谢我们家老郭的支持呢。”
陆天翔想起来那个个子不高,成天蓬着头,自行车把上老挂个菜篮子的老郭,知道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以显示他们家是温暖幸福的。那一年一块儿吃饭,都喝了酒,他和萧汛冲动过一回,陆天翔现在还记得她那种干渴的情状。过了不久,老郭也从坤州调到长宁,陆天翔一见老郭,总觉得自己吃过不洁的食物似的,有些反胃。加之后来萧汛认识了许多远比陆天翔重要的人,他们的那一次就像成了绝版书一样,疙疙瘩瘩地放在记忆的一个角落。陆天翔突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就说:“坤州就出了这么一个才女,他老郭紧牺牲慢牺牲自己还来不及呢!放我也这样了。”
萧汛在陆天翔手上轻轻一拍,说:“算了吧,谁不知道你大男子主义呢,超凡脱俗的,还不是让小荷把你惯坏了。”
这时候饭菜端上来。萧沣也随后进来,边闭上门边说:“今儿还有几桌客人,都是熟人。”
《沉浮》三(4)
“那你去招呼吧。”陆天翔说,“菜简单点。”
“不用招呼他们,都安排好了。”萧沣在陆天翔旁边坐下来说,“菜只几个,秘书长尝尝我们这儿几个特色菜。不过,今天可是要喝酒的。”
“不喝了吧。”陆天翔说。
“那不行。上次开业秘书长没来,今天可得补上。再说,还指望秘书长给文豪食府带来生意呢!”萧沣说。
“喝点吧。过年了嘛。”萧汛说。
“就喝我们家乡的坤州醇怎样?”萧沣说,“茅台、五粮液什么的秘书长肯定不稀罕的。”
“行啊。”陆天翔说。
萧沣让服务员拿来酒,利索地打开酒的包装盒,边倒酒边说:“这酒现在销得蛮好,春节这段还供不上货呢。”
“坤州酒厂还能不给你们供酒。山里飞出来两只金凤凰,他们巴结还来不及呢!”陆天翔说。
“行了吧。”萧汛说,“酒厂刚办起来头几年多困难,现在一跃成为坤州县的财政支柱了,也是长宁叫得上的利税大户。”
陆天翔想起来萧汛为酒厂写过报告文学,就说:“文章也是生产力嘛!”
“又来了。”萧汛说着端起杯子,“来,咱们喝吧!”
大家喝了头一杯酒,萧汛咧嘴做痛苦状。萧沣接着前面的话说:“你还别说,坤州酒厂能有今天,还真亏了我姐那篇文章。还有,这酒定为长宁市政府的接待用酒,也是我姐的功劳呢!”
“那可真是功臣。”陆天翔说。他知道坤州醇是长宁市政府的接待用酒,但不知道这也是萧汛做的工作。
“秘书长,你觉着这酒咋样?”萧沣又拿起酒瓶往陆天翔的杯里倒酒。
“这酒以前喝过,印象不错。”陆天翔说。
“文豪食府现在是坤州醇在长宁的总经销,秘书长可要帮咱们多宣传啊。”萧沣说。
“只知道文豪食府卖饭,想不到还卖酒呀!”陆天翔说。
“来,我敬秘书长一杯。”萧沣端杯子站了起来。
陆天翔昨晚独自喝了那么多酒,早上起来头都是沉的。这阵子经两姐妹你一劝我一劝,竟然又喝了不少。他知道,自己虽然嘴上不愿提萧市长走的事,不愿直面自己的处境,但潜意识里却全是这事。人心里苦了,就不大能觉得烟和酒的苦了。不知不觉,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戳满了烟屁股。
萧汛往他盘里夹菜,说:“多吃点菜吧,别一个劲儿地抽烟了。”
陆天翔吃了几口菜,萧沣把剩下不多的酒瓶拿起来晃晃说:
“秘书长,咱们可是第一次喝酒啊。不过,你的大名我成天听我姐说。来,咱们再喝上几杯。”
“我可不是什么‘大名’,你姐萧汛才是大名呢。”陆天翔笑笑说,“算了吧,已经喝不少了。”
“那可不行。就这一点,咱俩平分。”萧沣说。
“好,你俩平分吧。”萧汛说。
陆天翔把三个杯子放在一起,对萧汛说:“要分得把你加上。”
萧汛喝不了酒,脸已经红了,她说:“我不能喝了。”
陆天翔说:“豪放得跟李白一样,却不能喝酒!”
萧沣站起来说:“陆哥,不就这一点了吗?我姐还说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呢。好了,我给我姐倒一点,剩下咱俩分匀。”她边说边倒酒,倒完酒举杯说:
“陆哥,来吧!”
三人碰杯。陆天翔一气喝干了玻璃杯里的酒。
“陆哥,果然是男子汉!”
萧沣说着也一气喝干,又把她姐的那一份也喝干了,确实厉害。陆天翔看她眼睛下面的皱褶托起一层细密的雀斑,从那牛奶白后面隐隐显现出来。陆天翔说:
“老板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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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萧沣说:“到楼上坐我办公室喝茶吧。”
萧沣办公室在二楼靠墙角,两间房子。进门是一个大老板桌,墙上挂了许多大照片,同样是与一些领导和文化人的合影,只不过这些照片里萧汛的形象更多一些。靠门一面墙放着玻璃门书柜,萧沣拉开柜子让陆天翔看,里面放了一些杂牌出版社出的大厚本书,做这种书不便于拿不便于读,大概就只是为了摆柜子用的。柜子里有一格子,全是萧家姐妹俩出的书,有十多种,也都是些不大见过的出版社。陆天翔拿出一本姐妹俩的合集,里面有许多彩色照片,山上的、海滩上的、老家破旧的屋檐下的……书里面是散文、随笔、诗歌,文体齐全。陆天翔翻着书随口说道:
《沉浮》三(5)
“不愧文豪之家啊!当年悠地对陆天翔和小荷说,接过小荷手里拎的拜年礼物,“每次都要这么客套呀。”
屋里温暖洁净,壁灯光线柔和,没有开电视。陆天翔知道,他们家总是这样。周老师翻他的中国古籍书,或者练毛笔字。静仪总是捧一本外国小说在看,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屋里的音乐声开得不大,隐隐地回旋着。音乐声里携带着淡淡的茶叶清香。陆天翔仔细听了片刻音乐,是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
里面屋里传出周子展老师的声音:“是天翔和小荷来了,先坐吧。”
静仪打开客厅的大灯,朝里屋扭扭头,说:“又在写他的毛笔字呢。”
她叮叮当当地摆弄茶几上的茶具说:“接了你们的电话,我把茶具都准备好了。还有别人刚从台湾带来的高山茶,挺不错的,尝尝。”
玻璃电热水壶吱吱地泛起了水泡。静仪熟练地洗烫茶杯,操作那一套台湾陶作坊的精致茶具,转眼就把两杯飘散着白雾的茶水放在他们面前了。
“你的呢?”小荷问静仪。
“我晚上不能喝茶,睡眠不好。”
静仪说着,转身到她的房里去把台灯关上。陆天翔印象中,她跟周老师总是一人待一个房子。
“最近又在读什么书?”陆天翔问。
“没看什么新的。我都是瞎看呢!在大学中文系毕业生面前可不敢班门弄斧。”静仪说着矜持地笑笑。
“用不着谦虚嘛!你都快成专家了。”陆天翔说,“我这些年成天给领导写那些狗屁材料,把人弄得跟那些材料一样枯燥乏味,还真没看过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