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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作品:二三事|作者:博搏|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17 19:14:15|下载:二三事TXT下载
  喝光了那瓶香槟,两人醉醺醺深夜走出餐馆。却是夏夜的一个好天。空气湿润清凉。在路边灯火通明的市场小摊上,我买了一小把农家采摘下来的栀子花给她。大朵白花连着青翠绿叶,芳香醇郁。她折下一朵轻轻别到她的发鬓上去。脸上的胭脂已经褪了,一张脸在夜色中闪烁出洁白光泽。

  她轻叹一声,说,良生,我亦觉得我已经老了。但今夜我多么感慨。真想与你一起再像在稻城时,痛快地跑上一段路。如果没有肚子里的孩子,就能与你跑一圈。

  我说,那我来背着你跑。

  她说,好好。笑着往我背上扑,两个人打打闹闹,欢喜起来。一路走回公寓。

  在那个夜晚,我们失眠,无法入睡。她拿了一辰给她拍的照片出来。亦是有一朵栀子花别在漆黑长发边上,站在旅馆旁边的石廊旁边。这是莲安拥有的第一张照片。黑白,手洗。她这样削瘦,单薄的身体,有警觉的眼神,但是非常美。有着和临一模一样的脸。

  她说,那年15岁。日子真是过得快。尹一辰是在去年患癌去世的。我出去旅行,只为这件事。自在上海分别之后,我就再未见到过他。

  她说,我亦觉得难过,一个人到处走。我似是不再爱他了。但却记得他的一切。就像那片海,我知道再也回不去,却仿佛始终站在那里,听着雨水掉落在潮水中的声音。是这样缓慢,寂静而又漫长的记忆。良生。

  恩和(6)

  恩和两岁多的时候,我的手头渐渐宽裕,刚好以前的yoga老师爱茉莉从巴黎来信邀约我去旅行,说,你可以来巴黎住一段时间,住在我的家里。站在露台上能够看到塞纳河。而夏天的塞纳河边,是有人唱歌跳舞的。或者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咖啡店里晒太阳。

  我之前一直照顾恩和,的确已很少时间关注自己的生活。她又热心替我操办签证手续。一应落全之后,我便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带恩和上路。

  我穿着仔裤,白棉衬衣,背了登山包,把恩和放在胸前的囊兜里,坐深夜12点的法航。脸色疲惫的夜航旅客。充满嘈音而又无限空旷的机场。熟悉的荒芜感突然迅疾地包围过来。

  我感觉自己似乎在上一艘船。在梦中我见到过那艘船。它的船舱里躺满了各种肤色,讲着各种语言的人。它要经过马六甲海峡,大西洋,在波涛汹涌的夜色中颠簸。它去向一个又一个陌生遥远的城市。意义不明。

  11个小时的飞行。恩和一直睡觉,睡醒了就喝水。她在陌生的环境里很乖。我怕恩和丢失,上洗手间也背着她。狭小的卫生间里,看到镜子里自己脱水干燥的脸。洗手,水声在

  巨大的轰鸣声中失去了质感。我用手臂围绕着胸前的孩子。恩和温暖弱小的身体紧紧贴着我。我突然想起这长途飞行是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外出。我潜心躲藏,与恩和互相依偎,似与世相隔。现在终于又出来面对繁盛世间。

  我不觉得我的一生已经了结。有些事情结束,有些事情开始。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依旧觉得心神荡漾。有了恩和之后,我开始对这个世间有更多肯定感受。她使我真实体验到生命彼此需索与交付的恩慈。没有计较。没有条件。我亦开始变得确定。

  经济舱的位置窄小。坐久了就让人感觉缺氧昏沉。有人彻夜不眠地看电视。空气混杂着各种皮肤和头发的气味。喉咙干涩。我在闷热的机舱里间断地醒来。醒过来就分明地见到莲安。她坐在我的对面,直发倾泻,戴着祖母绿耳环。眼角有细微的散发光泽的纹路。眼神像一小束洁白的月光。

  这是两年前我在云南四川路途上邂逅的尹莲安。仿佛是前生的事情。但是我记得她。我知道她总还是会突然出现的。或许依旧是在车站的某处,等着我,对我说,良生,你愿意跟着我走吗。于是我就昏昏然低声地在寂静里说,我愿意。

  她痊愈出院的那天,我早上去医院接她们,莲安已抱着恩和不辞而别。空落的床铺只留下一张纸条在枕上:良生,我回上海,挣钱养活囡囡。请你回北京,与沿见和好。再会。

  我手里捏着那张纸条,在枕头下看到一只她无意遗留的恩和的小袜,便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面闻。婴儿的奶香犹在。我的心里却只是寂灭。把袜子收进口袋里,当晚就辞掉在南京的工作,退了租住的小公寓,收拾好行李。用剩余下来的钱买了一张机票,便飞回北京。

  在飞机上,我感觉自己发烧了。用毯子裹住头,不吃不喝。突如其来的炎症。漂浮在剧热和寒冷交替的浪潮里面。滚烫的手心和额头。身体被某种焦灼和悲伤封闭着。像一场压抑许久的火灾,星星点点地燃烧着,终于爆发出来。

  在这张纸条里,我似是已经得知她的心意。她不愿意再继续拖累我。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让我来,是因为亲人相待的需索,离开我,亦是因为这份亲人相对的淡薄。她总是要强,不能接受别人的照顾。她对我一如对待那些与她至亲的人,从来都是自私的。为所欲为。不知道她会伤着他们。她一定是要做那个提前上路的人。那个提前来说再见的人。

  只是我觉得非常寂灭。我身体里最重要的一部分支撑被完全抽离。沿见在机场接到我,便直接把我送到医院输液。折腾了一夜。昏迷中我仍能听到走廊里hushi的凌乱脚步,能够感觉到他坐在我的身边,用手心抚摸我的额头的触觉。

  凌晨的时候,我醒过来,感觉到北京清晨干燥清凉的空气。那已不是炎热潮湿的南京了。不是我与莲安那间狭小的公寓房间。也不是医院里的我的孤立无援。我看到沿见有着大落地玻璃窗的卧室。有逐渐明亮起来的微光,从窗帘间倾泻而入,在房间里打开一片暗白的空间。一切依旧清楚分明。

  我觉得心里非常落寞难过。沿见却没有任何言语,脱去衣服,便与我做爱。剧烈沉默。甚或是粗暴。仿佛这是他一早已经想好的事情。他的用力,似乎是要把他的生命贯注到我的身体深处。我亦知道,他与我做爱,是为他自己需索安全。这突然而漫长的消失,对他来说,并不公平。我感觉到从自己眼角落下来的无动于衷的眼泪。只有几滴。他摸到了这眼泪,用力地抱住我,用力直至身体轻轻颤抖。

  他说,对不起,良生。我在这么长久的时间里,觉得已经不能再相信自己。

  我说,是我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沿见。我有我的决定。只是为了莲安。

  她给你的慰藉真的远胜与我吗,良生。

  那是不同的。

  怎么样的不同。

  不要再问,沿见。我与她都有各自的生活,你也曾说过,我与她不能彼此改变。我回来了。现在就在你的身边。不会再离开。

  你会一直在吗。

  会。

  那过段时间我们结婚吧。

  好。

  恩和(7)

  我的生活又恢复如昔。恢复得过于迅速,使我有时偶尔想起,觉得自己与莲安,恩和在南京的那一段过往,几近梦魇。莲安不与我联系,仿佛彻底失踪。这亦是她一贯的风格

  再深重的情义,也只是以淡薄相对。

  沿见依然按照他原有的步调工作。上班。下班。他的生活是被现实稳稳当当地填满的。

  他没有时间留给自己思量。他只是开始对我变得有些许小心。我们交谈的时间很少。他只要我在。是他静好的未来的妻。所有的男子在爱着一个女人的时候,亦都只是头脑简单的动物。

  我觉得自己似从未曾了解过他。不知道他每天在公司做些什么,内心又有怎样细微的欢喜与不满。我只知道这依旧是那个清晨醒来时便会寻找我的手的男子。有着世间稀少的干净温情。他依旧珍贵。只是我觉得寂寞。

  为了打发时间,我报名去上yoga课程。在有着明亮大镜子的练功房里,光着脚在木地板上打坐。一周三次。呼吸,呼,吸,呼,吸。试图从单纯简单的身体律动中去连接遗忘和记忆。我似总是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来试图让自己忘记一些事。

  我的法国籍yoga老师爱茉莉说,我一直觉得人的苍老是从眼睛开始。眼睛老了,人也变老。但是良生,你应该是经历过这样多事情的女子,却怎么会有一双童贞的眼睛。仿佛你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故事。你亦不知晓其他人的事。

  我与她在一起相处,彼此回应,不觉得浪费。她是34岁的巴黎女子,在印度住了5年。两年前来到北京。教课和旅行,就是全部的生活内容。有着安静的绿色眼睛的女子。喜欢穿蚕丝的刺绣宽脚裤和绣花鞋。

  我们练完1个半小时的yoga,从工体出来,有时会相约一起去附近的使馆酒吧区,要半杯薄荷酒喝。酒吧里常有歌手驻唱,偶尔亦会听到有打扮艳俗的女歌手在那里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阕,今夕是何年……声音细微宛转,幽深难恻,动人心意。我坐在爱茉莉身边,闷头喝酒,心里却有怆然的温暖,慢慢汹涌,直至流深而静默。再多的事,从何说起,又如何说清。我只觉得自己日益静默,亦没有什么话可以对别人说。

  那日周末,窄小酒吧里烟雾呛人眼,格外吵闹。我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突然听到莲安的声音。抬头却见是挂在墙壁上的小电视机,频道正换到娱乐台,在转播她的新闻发布会。她再次复出,新的经纪人是柏大卫。四十六岁的台湾男子,花花公子,业内极有头脑手段的金牌经纪人。他替她付了赎金给maya,摆平旧案。接手代理她的摄影,唱片,电影。安排给她的第一份工作,是为英国一本著名的非主流杂志拍了一组服装图片。并开始筹备新唱片。

  那组图片帮她获得业内一个注重风格和个性的摄影大奖。选的女模特,锦衣夜行,削瘦,素脸,裸身穿盛装,游走在伦敦古老阴暗的街道上。气氛诡异,手法却简单利落,是莲安固有的粗糙和不经意,但有重击人心的性感。良生走上商业摄影路线,天分依旧显露无遗。她的翻身仗打得无懈可击。

  在电视上,莲安说话简洁,很快消失。想来她依然不太习惯采访,神情似逃课的女孩子,有几分桀骜和生疏。她又变得很瘦。甚至比生孩子之前更瘦。穿着大朵罂粟花薄缎露背裙,黑色镶水钻细高跟凉鞋,漆黑长发,戴一对祖母绿耳环。脸上有胭脂,唇亦湿润。她这样艳不可当,却总不觉得矫作。这是其他小明星与她无可比拟的一点。她不是漂亮的女子,且平时多露着自我。但一到合适地点合适时候,这自我便会闪光。她便是有着熠熠光芒的明星。

  这也绝对不再是在火车站里,拖着泥污的绣花拖鞋,在雨水中走路的落魄女子。

  我仰起脸,和身边人一起,看着电视,不动声色。人音嘈杂,我不能听得太清楚。但我看到她对着记者的话筒,在谈到自己的生活近况时说,我隐退了一年,去英国读摄影理论。闲来只是背着包坐火车到处旅行,用数码相机拍一些记忆快照。我觉得人在适当的时候,就做适当的事情。我不勉强自己……

  她显然是在说谎。落魄的尹莲安,在那一年是被人控告,被身边的男人卷走了钱,被所有的人离弃,独自挺着大肚子,隐姓埋名,流落在炎热的南京,住在破烂小公寓里,没有任何朋友探望,抑郁,抽烟酗酒,在医院剖腹早产,生下一个没有父亲迎接的女婴。

  这盛名下的真相,不会有人得知。即使她在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