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三月初三,我记得很清楚。清早下楼扔垃圾袋的时候,对门雷奶奶分了碗乌米 饭给我,说她家畲族,三月三一定得煮乌米饭吃。
三月三,我终于和楚襄一起去了喜鹊山森林公园。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楚襄来红太阳新村接我。他没开卡宴,也没开qq,居然开着辆沾满泥巴很旧的北京 吉普车。从驾驶室钻出脑袋兴高采烈叫我:“嗨,徐欢欢!上车!”
车子后排已经坐着一男一女。大块头男的我认识,是摄影师王小明;另外还有个身 材火辣的女人,黄头发、深眼线,明明不太热,却穿了件露脐小吊带,我有点惊诧,暗 暗觉得,这女人看上去档次挺低挺俗气的。
见我进车,女人身体探前,手搭在驾驶座靠背上,肆无忌惮露出胸前深深的j□j, 笑得花枝乱颤:“襄哥,这就是你的朋友呀,叫什么名字?”
楚襄一回头,挤眉弄眼地坏笑:“伊丽莎白,介绍一下,这是你欢欢姐。来,问个 好。”
女人奶声奶气地打招呼:“欢欢姐——”
我登时后颈汗毛直竖,赶紧连连点头,笑道:“伊丽莎白你好。”
伊丽莎白腰不知怎么一扭,张着涂满闪亮口红的嘴唇,还想说话。王小明皱起眉头 ,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把她拍回去坐好了,不耐烦地催促一声:“开车。”
楚襄麻利倒车,吉普像离弦之箭般,冲出去了。显然,他熟门熟路,驱车过江,直 奔高速。
刚出城,只见蓝天一霎铺在前面,云朵团团,道路坦荡,两旁时不时晃过小块的菜 田和水凼。风从驾驶室完全敞开的窗使劲儿扑进来,把他半长不短的头发吹得往后哗哗 作响。
他戴上太阳镜,充满活力,踩油门加速奔去。很高兴地喊了声:“春游去喽——! ”
“操。”王小明双手抱胸,两臂肌肉紧实鼓起,打手似的很严肃很凶的样子,“你 三岁,这辈子没出去玩过吗?”
楚襄不动声色。
开出一程,忽然找茬说:“sam,可惜你这车不够拉风。”
“你想怎么样。”
“敞篷吉普才好,敞篷车比较帅。”
“就你,要求高。”
“不是啊,真心的。sam你这北京吉普跑十几万公里数了都,该弄辆新车。其实不一 定敞篷,加长悍马也行,开出去就是富二代,泡妞随便泡,爽歪歪。”
“你话怎么那么多!”
“为你好嘛。或者换军用悍马,车顶可以装火箭炮的那种。不悍马配不上你红色贵 族的身份。”
“你给我滚!”
伊丽莎白再次探身,把手架在驾驶座靠背上,语气粘糊糊地说:“襄哥,sam喜欢吉 普车的,就要这种范儿。我们sam最有男人味。”
楚襄咧开嘴,笑得妙不可言。“伊丽莎白,你亲爱的sam开悍马更有男人味儿。”
王小明脸色阴沉不说话。
我从后视镜瞄见,不禁有点紧张,生怕他发怒,忙止住偷笑,转移话题问:“森林 公园大概还多久才到?”
楚襄笑眯眯:“四五十分钟吧。很快下出口了。”
“嗨,太单调。”他又说,“来点music啊。”
王小明仍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没你喜欢的碟。”
“我说这车太破,换悍马!”
“操!”
果然前面有个高速出口,蓝色大路牌标明:喜鹊山森林公园x公里。
楚襄驾车轻巧而下,没多久我就发现,不知何时柏油路竟猛地已穿入景区。两边密 林围绕,溪水迢迢,轮下铺满落叶,一抬头,群山扑面而来。
楚襄随手打开音响。
许巍的歌即刻声音很大地冲了出来,夹杂着车载旧音响嗞嗞的杂声。
“曾梦想仗剑走天涯,
看一看世界的繁华。
年少的心总有些轻狂,
如今你四海为家。
曾让你心疼的姑娘,
如今已悄然无踪影,
爱情总让你渴望又感到烦恼,
曾让你遍体鳞伤。”
吉普驰骤,林间新鲜清醇的风,乍然卷起了热忱而又意气风发的歌声,飞扬跋扈, 车在寂静无人的山路上呼啸而去。楚襄欢快地“滴哩哩”哼着曲子,忽然按节拍来了句 :“走在勇往直前的路上,有难过也有精彩。”
伊丽莎白噼噼啪啪鼓掌:“襄哥唱得好!襄哥唱得好!”
楚襄乐滋滋:“让你亲爱的sam也唱一首。”
王小明懒得理他。
他又用惯常得意洋洋很欠扁的声调:“不知多少孤独的夜晚,从昨夜酒醉,醒来。 ”
我打量他英俊的侧脸,不知不觉,很是喜欢。
公路在山峦间盘旋,楚襄把吉普开成一只小野兽,劲头十足地长驱直入。
窜到某个山头的时候,猛地偏离正道,“噶”一声在悬崖边停下来了。他摘掉太阳 镜,潇洒吹口哨,跳下车挥挥手:“嗨,徐欢欢,过来看啊。”
等我打开车门,他已经兴奋地踏在悬崖边缘,手扶栏杆,领袖状昂首挺胸,让人很 有冲动推一把。想到他惨叫着掉下去的样子,我不禁暗中好笑。
他却很自得。“怎么样,没骗你,喜鹊山森林公园风景不错吧?”
我笑着点点头:“不错!”
这地方显然是特意修建起来的观景平台,视野非常开阔。远远望去,连绵的丘峦一 望无际,山中间缭绕着稀薄的雾霭;每当清风掠过,森林就柔软地拂起层层波澜,释放 出悦耳沙沙的林涛声。
“本来想带你徒步穿森林公园,那样最好玩,可以深入腹地,稀奇的树啊花啊可多 了。但你抽不出两天嘛,时间不够,那就只好开车兜风,边走边看。”
他指指对面,果然隐约能望见细细蜿蜒的游步道,还有一条小瀑布,像是被画笔描 在山壁上的痕迹似的,一笔下去,把游步道拦腰截断。
我顺口说:“下次有机会再来好了。”
楚襄一听,眉开眼笑。“嗨,sam!”转头朝王小明打招呼,“帮忙留个影啊!”
王小明正端着尼康相机取景,闻言马上瞄准我们。
我赶紧站好,摆个“yeah”的姿势,不料身边楚襄突然伸手搭住我的肩膀,把我拥 了起来。冷不丁“卡擦”一声,快门已经按下了。
这是我和楚襄的第一张合影——他英姿勃勃,很气概地搂着我;当然,我没反应过 来,满脸堆笑,仿佛也很开心地依偎着他,还傻傻竖着剪刀手。
楚襄奔过去扳相机,查屏幕,放大图像无耻点头:“不错,拍得挺好。”
我脸上讪讪的。心里滋味说不太清,就好像茶壶里的水,烧滚后冒出氤氲白汽,温 暖而轻软;却不是实的,抓不到。看一眼楚襄,他已经嘿嘿笑着,开始跟王小明胡说八 道了。
“sam,其实你技术不错,不过拍我还差一点。”
“你又哪里不满意!”
“看来看去,是不是缺少一点神韵。”
“操,你丫再拍八十张,也是个男的,变不成女的!”
伊丽莎白凑着头看照片,这时猛地挂到王小明壮实的胳膊上,用香港tvb连续剧的普 通话翻译腔,波浪似的说:“三姆,我们也拍张合影,叫襄哥给我们也拍张合影。”
“去去去。”王小明不耐烦地挥挥手。
我瞅着伊丽莎白,是个女人都瞧得出她的心意,只不过看上去路还很长。
这天玩得很开心。
我们在山谷里找到一处湮没的摩崖石刻,不知哪个年代留下来的,字迹被青苔覆盖 ,几尊菩萨的头和身体都断掉了。我们在菩萨前面分豆腐干吃。
有些地方树林很密,藤蔓交错,路两边长着野生映山红,花开很艳。拐出去不远, 却是当地村民种的大片竹林,楚襄稍微花点钱,刨了个很大的没用的毛笋。
把笋扛进车子,楚襄笑眯眯抬腕看表,趾高气扬。“时间差不多,去农家乐喝茶, 一会晚上点农家菜吃,正宗绿色食品,一般吃不到。我请客,是不是很够意思。”
“请次客你立功了吗?”王小明不给他面子。
“不要这么说嘛。”楚襄异常亲热地拍拍他的肩,“知道sam你过几天要出去采风, 就当专程给你壮行,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喝醉就是不给我面子,醉醉更健康。”
“操,难怪叫我开回程,你混蛋早就算好了。”
“伊丽莎白,你亲爱的sam想太多,冤枉我。”
最终,吉普驶到一个小水库旁边,很多人坐在沿岸垂钓。七八幢青砖黛瓦的农舍, 全是招待游客的旅店。其中一家招牌特别大,空地停满各式各样的车子,叫“宝哥农家 乐。”
楚襄带我们闯了进去。
宝哥农家乐生意相当好,院里食客坐得挤挤的。我以为没位子了,谁知胖乎乎的老 板娘出奇热情,把我们迎进包厢,挨个儿上茶,往八仙桌使劲儿堆花生和核桃。
楚襄搁起腿,哼着小调剥花生。
王小明胳膊抱到胸前,啜口茶很威武地啧啧道:“熟人就是不一样,当季新茶,明 前刚炒的,如果是正宗西湖龙井,不知值多少钱。”
楚襄笑呵呵:“不是西湖龙井,宝哥自家种的。”
我一听有点好奇,觉得这设计师似乎人缘很广,哪儿都遇得到朋友,三教九流,干 什么的都有。“楚襄你认识老板吗?”
“认识,老朋友。”
“他也是设计总监?”
“你以为设计总监这么好当,遍地都是吗?”
他反问一句。我只好不吱声。
玩了一整天确实有些累,便靠在圈椅里喝茶。新茶真好喝,又香又甘。花生也好吃 ,新鲜,不知不觉就吃了一堆。很快窗外天色变得朦胧,农家院里仿古灯笼盏盏亮起来 。
正惬意,偶然抬头,陡地撞上楚襄的目光。他朝我鬼鬼地笑:“徐欢欢我们去附近 走走。让sam和伊丽莎白二人世界。”
“操!”
我不能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看见,楚襄双手插衣兜,逍遥折向后门。我觉 得今天大家高兴,不能跟他对着干,便跟了上去。
屋后场地宽敞,十几架葡萄首尾相继,连着山坡与茶园。隔开一道围墙,半个闲人 也无,显得相当清寂。数只鸡还没回笼,在葡萄藤底走来走去。
楚襄乍然驻足,优雅地回头望我一眼,仿佛是个青春偶像。
“在这儿等我。”
“什么?”
他打个响指,不回答,装神秘。倏然钻进葡萄架,窸窸窣窣捣鼓一阵,十秒钟后又 倏然钻了出来,手里多了样东西,居然是把木吉他。
真是出乎意料,我忍不住瞪大眼睛。
他喜滋滋地说:“弹吉他给你听啊。”
“你……真会弹吉他?”
“欢迎点歌。”
我决定给他找难题,想来想去,考虑了半天,鼻子里笑笑,说:“今天早上吉普车 里放的那首歌,很好听,你弹弹看。”
“哦,许巍……”
他认真琢磨半天,说:“没问题,许巍是雕塑型歌手,很简单的。”
“什么叫雕塑型歌手?”
“就是一场演唱会下来,连唱两个半钟头,身体姿势不会变,永远站成这样。”
一面说,一面挺起背脊,摆成许巍的样子,把吉他抱在胸前哐啷啷地弹,竟像模像 样。笔直站着边弹边唱。“鲜花盛开的季节里,是再次出发的……”
我扑哧笑出声。
“不是早上那首呀。”
“早上那首不会,谱记不住。”他有点沮丧,想了想说,“不然唱罗大佑,老罗的 歌我记得比较多。老罗跟许巍相反,是青蛙状歌手,腿永远站不直,膝盖是弧形的。”
说着很投入地仰天唱道:“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 脚步……”
还真这么回事,逗死了,我差点笑得满地打滚。
楚襄得意得要命:“很像吧。是不是比郭德纲和周立波厉害。”
我捂着肚子,这小疯子实在太活宝了。
他看我一眼,忽然又温柔地笑笑,说道:“给你好好唱一首啊,罗大佑的老歌,< 爱的箴言>。”
他掂掂吉他调整姿势,索性靠在院子围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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